人生,真是太他妈狗血了。
第13章
那天晚上,叶轻舟一沾沙发就睡,隔天一早是被从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给弄醒的。他挣扎地一翻身,直接摔地上去了。
“啊……”叶轻舟扭著脖子爬起来,後脖传来了一股销魂的酸麻感,他摸索著眼镜戴上,惺忪地眨了眨眼,却发现眼前的世界是歪斜的。
叶轻舟拿下眼镜眯著眼看了看,才发现镜架不知怎地被压弯了。
“不是吧大哥……”叶轻舟将眼镜扔回桌上,懊恼地坐在地上将脑袋後仰靠在沙发,他侧侧脑袋看向阳台,他家仙人掌亭亭玉立地向著阳光,比向日葵还自信。
就算头疼得快炸裂了,为了每个月底的全勤奖金,叶轻舟死也得爬去医院上班。
主任办公室里,叶医生歪著脖子,刘大仁也跟著慢慢偏偏脑袋,问:“叶同志,今天轮到你这脖子了?”
叶轻舟缓缓把脖子给矫回来,“主任,我昨晚落枕了。”
“那去骨科那儿领点药布贴贴,多大了人了都能落枕。”
“哦。”叶轻舟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搁:“23床和48床的病历,还有关於39床病人的手术方案,我已经写好了马上就去打印出来,还有这是──”
“慢慢慢。”刘主任摆了个手势,叶轻舟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刘主任站起来去看了看外边儿,接著就把门给带上,走回来挫著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怎麽样?”
“啊?”
“啊什麽啊,问你昨天相亲的事儿。”刘主任拉著他压低了声音:“谈得怎麽样?有谱没有?”
叶轻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呃”了大半天,看著自家主任从满怀希望的眼神,最後狠心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成?”刘大仁发出了失望的语气,著急地拍了拍手背,跺了会儿脚,到後来还是自己叹了声,坐下来和叶轻舟发发牢骚:“佳琪是我太太家的侄女,小时候就跟男孩似的,家里人也不当回事儿,上了大学就更管不著了,现在二十五六了,听说前阵子还带了个女朋友回家──”
“主任!”叶轻舟瞬间睁大眼了,“这样的……您都介绍给我啊?!”
“你、你别胡思乱想!就──唉,你也知道的,他们家里老人不死心,觉得女孩子家,没接触过男人,找个靠谱的谈谈,兴许能矫正回来。”刘大仁摸了摸头顶上的秃瓢,唉声长叹道:“我因为这事儿,被你刘师母念了几回了,我这是迫於无奈。总之,是人家姑娘有问题,不是你的错,这我完全理解。”
叶轻舟听到後边儿越发不是滋味的,“性向这事儿有时候也拗不过来,我的意思是,万一、搞不好……她就不喜欢男人呢?”
刘主任啧了声,皱眉叹说:“说实话,也不是我们这儿思想不开化。现在咱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别人,可是叶医生,有时候我要想想,如果眼前这个是我家的姑娘,我和孩子他妈还真能愁死,将心比心吧,不帮也不是,帮又不知道该怎麽帮……”
叶轻舟从办公室里出来,转身走在走廊上。
同性恋到底是什麽,这个问题,叶轻舟一开始就以为只要男或女的放著异性不喜欢,非要同性相吸,那就是同性恋没错了。
然而叶轻舟对於这个名词最深刻的认知,不是来到大城市里才知道的。
他老家在农村,算在福州市里,他们村子里大部分都姓叶。他们村里有个收破烂的老头儿,每天骑著辆旧单车,载著铁皮、罐子还有些回收品,叶轻舟小时候也爱捡些罐子瓶子,交给老头儿能换颗糖吃一吃。他还偷偷去老头儿家里玩过,他们家也是铁皮搭的篷房,又小又破,唯一的一张床上躺著老头儿的老哥哥,也一样老得牙掉光了,下半身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
叶轻舟就记得那屋子里的味儿很难闻,可老哥哥看见他时坐起来了,跟爷爷一样摸他的脑袋。那天老头儿煮了两包泡面让他们三个人分,叶轻舟那时候并不知道一包泡面对他们家来说都是顿丰富的。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包的量,然後他发现老头儿坐在床边,一勺接著一勺地喂老哥哥。老哥哥没牙,咬不动,只能含软了再吞,面条汤水溢了出来,老头儿也不生气,边擦边喂。
後来这事儿被叔叔知道了,叶轻舟被抽了一顿,姑姑来给他上药的时候说,舟仔啊,那两个人是细佬,就是契兄弟,男的搞男的,不要脸。
那时候八十年代末,国门还没开放,民风保守,乡间还残留著文革思想。同性恋放早几年,是要被批斗的,坐监的。
接著,叶轻舟上初中二那年,捡破烂的老头儿死了,好像是出意外。那个老哥哥怎麽样了,叶轻舟也不知道,他从那之後就没再听说过他们的事儿了。
後来上高中、上大学,乃至於工作之後,身边捕风捉影地听到些传言,说的人嘴上道不在意,但是不在意又怎麽会说,既然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又怎麽要避开人群提起来。
就像主任说的,有些事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你能宽容处之,一旦惹火上身,谁又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如顾往呢?
叶轻舟一个劲儿地走神,连前面儿的有人快走过来都没瞧见。
“好、好,我马上赶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