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院系里还是下了本的,後边儿拿来凑数的各年级班照都是彩色打印的。叶轻舟终於知道赵晴晴要给自己秀什麽了,他也饶有兴趣地接过来一看,就往那写著“本院零二级新生全体照”直接看,在那一张张略嫌青涩的脸上寻找某人的影儿,结果瞧了大半天,硬是没认出哪个是夏少谦。
他默默地扭头看了眼赵晴晴,那妞儿笑得贱兮兮的,“认不出来吧?啧,这也不是你的错,谁知道夏少谦那变化都赶得上整容了,不过当年我瞟他一眼就觉得是枚潜力股啊,来来我找找……”
别看赵晴晴那熊样儿,记性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如果不是大学时代她好吃好玩的,还能翘课跟著驴友去趟布达拉宫,估计叶轻舟当年的学霸之位都得拱手让人。
“……”
叶轻舟一看指头上标的那人头,世界就这麽安静了。
“赵晴晴,你唬我呢是吧?”
赵晴晴不满地捶他一下,“信不信随你。”撇撇嘴要把刊子收回来,叶轻舟立马“诶诶诶”地嚷了起来,把书给抢回来又凑近看了看,那神情几瞬息间风云涌变,看得还怪有意思的。
叶轻舟也不知是傻愣了多久,赵晴晴打了打哈欠,都打算脱裤子洗澡去了,猛地就听叶轻舟吼了声儿:“赵晴晴!”
赵晴晴被他吓了一大跳,“要死!你干嘛呢!深夜的你吼什麽吼,我一个大闺女的名声都让你败坏了。”
叶轻舟却将拉著她的手臂,起来时还被满地的零散物给绊了一下。
他一脸难以置信,如果要更加具体地形容那表情,就跟结婚洞房那晚上掀开被子赫然发现未来孩子他妈其实是带把儿的差不多精彩。
“得,想起来了?”赵晴晴拍拍叶大夫单薄的小肩膀,“乖乖,那就给女人家腾个空间,不送。”然後靠在门儿上,荡漾地用嘴形无声地说了一句bye bye。
於是,饱受惊吓地叶轻舟被请出了香闺,直到叶轻舟徒步回医院的停车场,坐进他那辆新近出院的小捷达,他也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叶轻舟忍不住看了眼车子倒後镜,镜子里的男人虽说不能和十年前的青涩嫩气相比,五官到底是早定型了,虽说没了以前的朝气昂扬,不过到底也差不到哪儿去。
──至於夏少谦那厮,根本是由歪打正,这种眼镜一摘刘海一甩瞬间亮丽光辉的杀马特情节,在现实之中竟然还真的存在?
叶轻舟想著照片上那不算清晰的倩影,越往深处想,整个人就越发不好了。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心里暗骂自己:叶轻舟,夏少谦夏少谦,他就是那个夏少谦啊!这麽个人,你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瞧你先前天天在人家耳边胡说八道啥呢,还真是个猪脑子啊!
所以说,大脑的边缘系统和海马结构就是这麽个神奇的玩意儿。
它不仅能让你模糊地记得婴儿时期妈妈在耳边轻唱的摇篮曲,还是个兢兢业业的超级硬盘,有些记忆你藏得再深,等到时候到了,管你放到哪儿,多深多隐蔽,都能给你一点不漏地翻出来,叫你连好意思赖账都不能。
短短一瞬间,叶轻舟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个他既有些印象却又不甚熟悉的画面,充满了各种的不确定性和质疑,等到他平安踏进自家门,叶轻舟也拎不清自己是怎麽回来的。
他就这样一屁股坐在玄关上,摆出了和那座“沈思的男人”的肖像差不多的姿势,用思考人生的态度严肃地回想著他最近和夏少谦之间相处的种种。
难怪了,叶轻舟每一回一提到夏少谦的另一伴儿,对方都一脸不愿多谈,有时候还挺为难似的,三两句就敷衍他。夏少谦会不会知道他根本不记得他是同性恋这件事儿,以为自己故意在他面前膈应他?这不太可能,按照夏少谦那炸弹人的脾气,要敢讽刺他一句,这小子能嘴损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骂得跳出坟儿来。
叶轻舟懊恼地搔搔後脑,仔细想想,他这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冒犯夏少谦多少次了,亏得夏少谦还能这麽忍他,叶轻舟现在真觉得,那个活该被投毒的其实是自己了。
──没错,夏少谦是gay,这根本不是什麽秘密,夏少谦估计一开始根本没料到他不记得,後来肯定是被他搅得不知道怎麽开口,这才弄得那天两人不上不下地尴尬著。
叶轻舟一想到那天後来的事情,心口就整个悬了起来。没底。
那个叫颜振宇的男人撂下了这麽一句对叶轻舟而言、爆破指数直逼氢弹的话之後,就带著自己的小boy风骚地遁了,留下叶轻舟面对著阴著脸的夏少谦,那神色叶轻舟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慌,不是怕,是不知道该做什麽、该说什麽,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至於後来,他俩的关系由哥俩好一下子倒退回了解放前。
夏少谦事後一直冷著张脸,连个正面都不留给叶轻舟。叶轻舟就是想当没一回事都没办法,学开那辆跑车也一直心不在焉的,夏少谦一个简单的操作连连示范了几次,结果因为这样把夏总给惹毛了,拔出了钥匙,脾气暴躁地扔下一句“不想开就走了”。
最後,不欢而散。
当晚叶轻舟失眠了,正确的说法是,他凌晨十二点准爬上床,辗转到了一两点,频频看著手机,见它震也没震,安安静静地跟他的眼镜并靠在一起。叶轻舟想起前阵子刚充的一百元话费,得了,没地方使了。
叶轻舟抱著枕头,按了床头灯,往被子里蜷了蜷。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上叶轻舟恍惚间又梦到了老久以前的事儿──
二零年代初中国各大高校进行教育改革,决心跟世界一流学府看齐,在大学生培养上重塑德智体勤美劳的优良品质,临时给他们多加了十几分学分的六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