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眉没有等米基尔过去,自己来到了蒙妮面前。她正坐在钢铁铸造的轮椅上，一块米色薄毯搭在她大腿上，遮住了腰以下的部位。

蒙妮伸手整理了一下腿侧的薄毯,她的手掌也没什么肉，但相比脸颊的气色要健康些。

“我需要检查你的脉络。”赵如眉蹲在轮椅旁,触碰蒙妮手腕时说。

蒙妮很配合地递出手掌，米基尔也迈步走了过来，他的身材本就魁梧,随着两人一蹲一坐，他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米基尔视线更多的落在阿菲亚一举一动以及神色变化上。

赵如眉用神识操控着灵能,通过蒙妮手腕的经脉渗入她体内，碍于她的经脉比较虚弱,这个过程并不快。当灵能接触到她的脏器，赵如眉也通过神识了解到了她的脏器情况。

米基尔注意到阿菲亚的眉头轻皱了一下,蒙妮的神色倒是很平和。他耐心等待了将近三分钟，除了蒙妮偶尔歪头视线在他与阿菲亚之间变动,后者连姿势都没变动过。

“还没检查完毕吗？”米基尔问。

“快了。”

赵如眉嘴上说着又过了两分钟才收回手，迎着米基尔与蒙妮的目光，解释道：“蒙妮的脏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总体来看处于衰竭早期。”

米基尔狠狠皱起了眉，吐息声很重。

“这个检查跟仪器的结果差不多,我也有用过一些治疗药物,但都没办法阻止这种衰竭。”蒙妮看着阿菲亚很乐观说,“处于早期的话,我还是可以活到三十岁吧。”

赵如眉没回答，而是又拿起了她的手腕，并使用治疗技能。

充沛的活性能量从她手腕涌入,被损伤的脏器所吸引雨露均沾地分配着，蒙妮神色惊奇地感受着活性治疗能量带来的暖流感，这种暖流持续了大约三分多钟才慢慢消散。

在蒙妮的配合下，赵如眉观察着治疗效果的反馈，这一波治疗能量别说内脏损伤，就是皮开肉绽，肠子往外掉的重伤都该愈合了。但对蒙妮而言，她的脏器损伤只有很轻微的恢复。

就赵如眉预估这点恢复量估计要不了两天，又会跌回原位。

蒙妮的体内没有污染，可却像蕴藏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不论是治疗还是污染，都会被这个黑洞所吸收。在没有治疗能量填充时，这个黑洞就会慢慢损伤她的脏器。

等到脏器再也无法维系体征时，这也代表着她生命的终结。

“你当然可以活到三十岁。”赵如眉再度收回手站起身，手掌搭在轮椅边缘和声问，“这算是某种交易的不可逆代价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灵存在？”蒙妮抬头，颇有兴致地对阿菲亚说。

“无法用现在的认知去解释的存在是有的，例如污染，它已经覆盖了整个大陆。”赵如眉平静道，“那么与污染水火不容的存在，为什么就不能有呢？”

蒙妮眼中的光泽就像一束火苗，渐渐明亮起来，有些激动地赞同：“你说的没错。”

“现在的情况很坏，但我从来不觉得我们毫无胜算。继进化之泉之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我能有新的研究用于反制污染，就连我也在期待。”

蒙妮缓了缓呼吸，轻声说：“但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书架再也没有凭空多出来的厚重书籍。我想进化之泉或许就是我的使命，下一个接力棒不在我身上，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蒙妮看着阿菲亚脸上浮现笑容：“我真的很害怕书籍没有读完，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看着情绪比平时都要激动蒙妮，米基尔忍了又忍，劝阻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蒙妮笑着打断了，“米基尔，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让我说吧，你知道，这些话我没办法对其他人说，他们听了只会感到焦虑。”

米基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话咽下去的，他宽大的手掌搭在轮椅另一侧，眼眶泛酸地看着她侧脸：“那你说慢点。”

他尾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好。”蒙妮乖巧答应，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阿菲亚，接着刚才的话题乐观道，“你可能会觉得我现在的状况，就是建造进化之泉的代价，但其实不是的。”

“我跟妈妈在新疗养院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爸爸回来。住在疗养院里的活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每天，我都能看见从房间、走廊还有角落里走出来的怪物。”

蒙妮双手交叠放在自己怀里，说话间，眸光沉静地看向该会客厅的入口，那里通往的也是走廊。

“一开始还好，但随着新疗养院的水电因故障而中断，那栋大楼几乎时刻处在黑暗中。一天下来，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能看清走廊上的路，很多东西都需要在白天的时候准备。”

“新疗养院那时候的食物跟水其实很充足，但怪物越聚越多，尸体腐烂的恶臭也吸引了野兽。”蒙妮轻声说，“除了储备食物与水，我尽量不出门，通过看书打发时间。”

“后来，我听到了扎罗夫与梅琳的声音，从怪物口中传出来的，哈。”蒙妮忽然笑了下。

“它们只会重复地呼唤我的名字，在我身边如影随形。直到有一天我睡醒，天还是黑的，那之后，天再也没有亮过。我只能通过双手触碰家具与墙壁，去寻找食物，慢慢的，我的眼睛开始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

“我的生活还是老样子，找食物填饱肚子，看书，睡觉，不过书架里多了好几本我从未读过的厚书，那里面记录的正是净化装置的原理。”蒙妮轻声说，“等我把书全部看完再醒来，我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

“所有人都笃定我掌握的知识能够改变污染失控的局面，我也确实做到了，在他们眼里我是天才，十几岁就带领团队传到了进化之泉的核心：净化装置。”

蒙妮十指交缠，坦然说：“但我知道我并不是天才，我只是得到了来自神灵的馈赠，我现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来自于馈赠，我也从来就没有付出过代价。”

“衰竭早期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你要对抗污染对吗？”蒙妮抬头非常认真地看着阿菲亚，“如果我能给这个计划带来助力，你应该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尽情使用我，我唯一想要的回报就是这些苦难能止步在我这一代。”

[特么的，我的眼睛里怎么进砖头了！算我求你了，稍微自私一点吧，好歹定个活到八十岁的目标吧，三十岁够干什么？什么也不够干啊！]

[到底要绝望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小时候就该死去，乃至于把如今的一切都视作是一种馈赠？我真的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这明明就是无法形容的勇气，她是见证了新疗养院从热闹到空荡的，就连相依为命的妈妈最后也离开了她甚至可能是当着她的面……在那种境地下蒙妮有无数次的机会解脱，可她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这绝不是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