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晟手摸进枕头底下,摸出一片小小的梧桐叶。他看着屏幕上轻轻颤动的叶片,又搓搓手上的叶柄,终于勾起唇角。
他与silentwaves“相识”并没有多久,但好像有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譬如今天在球场上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
以后不打了。
他第一次偶遇s也是一次打球后,他一度贪恋打野球带来的痛楚和疲惫,前者能让他多分泌些肾上腺素,后者或许能给他一点多巴胺。但自从认识了s,打野球带来的精神抚慰越来越微弱,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发现那种爽快感远不如安安静静听一会s的曲子。
如果听一首没办法宁静,就听两首,戴上耳机在江边慢跑,或是站在梧桐树下发一会呆。
小提琴的声响,像是一个少年低声的呢喃。
他没有听过s的声音,但他能想象,那个声音大概是低低的、软软的,有些疏离,又有些温柔。
视频播放结束,窦晟下床点了赞,认认真真地用中英双语留评,然后又戳开s的推特私信。
他斟酌许久,发出了一条:“今天的信号也收到了。copythat/□□ile.”
那种感觉很神奇。
冥冥之中,他和s之间仿佛有着某条通路,有且仅有他们间心照不宣的信号可以通过。
这些小提琴声,就是s向他发送信号,在他耳边对他说,我在陪着你呢。
许久,窦晟才关掉电脑。
手机响了一声。
-约球面交不赔不保不走咸鱼:下一场后天晚上八点,四中后面体育馆,九百。
窦晟下意识看了眼浴室角落——刚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滚出一把皱巴巴的粉红钞票,是刚才这一场的佣金。
他眸中又恢复了冷意,匆匆回了六个字,然后把人拉黑。
“不打了,没意思。”
晚饭是米饭和小炒牛肉,赵文瑛好久没做过饭,下料有点没轻没重,辣得人飙泪。
但窦晟还是慢吞吞地吃了两碗米饭,等赵文瑛吃完回屋后,还剩下一点被碗底辣椒包裹浸透的牛肉碎,他也挑出来全都吃了。
辣得嗓子眼火烧火燎地痛。
手机在裤兜里狂震,今天逃课,班主任又在通缉他。
他毫不在意,摁掉电话短信回了句“对不起老师,明天一定”,然后把碗洗了,又回到房间。
把视频调成循环模式,一边听着琴声一边刷手机。
或许是搜索过太多相关内容,某乎突然给他弹了一条消息。
【用户诚上君邀请您回答:失去至亲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他对着那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又把楼里几条长篇大论的回复都看一遍,然后才随便打了两句话上去:“我在对我爸信仰崩塌的那天,也永远的失去了他。没什么体验吧,只是觉得世界很空。”
而后他撒开手机,看着窗外的日落,肌肉深处的酸痛还在缓释,t恤边卷了起来,空调吹在腰上有点冷,他卷了卷被子翻身睡觉。
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音响里还在循环着s的新曲子。
空调把整个屋子吹得像冰窖一样冷,窦晟抬手摸了摸脑门,有点烫。
他一边跟着音乐哼唱一边戳开手机。
推特上亮着一个小红1,本以为是系统推送,正打算飞快点掉,但刚戳开消息列表,窦晟一下子愣住了。
silentwaves。
他回他了?!
心跳倏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点开聊天框。
silentwaves:被收到了呢。
漫不经心,毫无内容的一句回复。
但想象中的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样颇有距离感的一句敷衍,竟和想象中的那个声音完全重叠。
-qzfxr:今天的信号也收到了。
-silentwaves:被收到了呢。
窦晟对着那条消息发呆,直到屏幕黑了,映出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眸中有光,很淡,但是许久未见的一点光。
他又戳开手机,某乎上也弹了好多条消息。也是没想到,那条简略的答案竟然吸引来了大片安慰和鼓励,还有人写了上千字小作文安慰他,把他看得有点傻眼。
好一会,窦晟又自己回复了自己。
这一次他犹豫好久,每一个字都是仔细琢磨了才敲下去的。
“谢谢大家的关心。没有那么撕心裂肺,但确实觉得很空。人刚没那阵是很难忍受的空,但现在是一种趋于平静的空。嗯……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因为找到了另一种陪伴吧。”
他打完这一段,另起一行:“推荐一个youtube的小提琴博主,他很……”
——打到这里,他又突然把前半句话删了,只发出去上面那段。
似乎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他很抵触把silentwaves分享给别人。隔着国界线,隔着山川与大洋,他和s之间的那条隐秘的“通道”,专属于他自己。
窦晟对着手机茫然了好一会,啧一声,拿起水杯推门出去。
客厅灯又亮着,赵文瑛刚好拿了一瓶酒和一支高脚杯出来,裹着睡袍,头发很乱。
她往上扫了眼自己儿子,平静道:“要喝自己拿杯。”
有些当妈的,又要带娃一起酗酒了。
上一次深夜同伙作案只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但此刻窦晟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荒唐之余,又有些好笑。
他没动地方,站在楼梯上摸出手机,又在某乎上追答了一条。
“还得照顾我妈,她比我废得多。”
发完这条他走下楼梯,拿起那瓶红酒。
“找个开瓶器去,我忘了。”赵文瑛缩在沙发里说,“醒酒器也拿来。”
窦晟嗯了声,拎着红酒进了厨房。
而后他把红酒塞回酒架,开冰箱,拿牛奶。牛奶倒进胖乎乎的陶瓷小奶锅里,打火加热。
细小的火苗轻轻舔舐着锅底,牛奶不能空腹喝,他又撕了两片吐司装盘,而后关火,挑了一个赵女士之前很喜欢的艺术家马克杯,把凝着一层奶皮的热牛奶倒进去,在吐司上抹了一勺花生酱。
一回头,赵文瑛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那是一个窦晟永远都忘不掉的眼神。
怔然,讶异,泛着一片微茫的泪光。
他和赵女士一起经历了晴天霹雳,看着她暴怒痛哭,看着她颓废失意,看着她深夜酗酒,但这是第一次,他真的感受到了妈妈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