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晟声线很低,“估计会有流程。”
话音刚落,那个男司仪忽然满面堆笑地往前窜了一步。
谢澜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挨着他的那条胳膊猛地一哆嗦,但窦晟神色还算淡定,不动声色地又把胳膊挪开了。
音响里忽然响起一个360度立体环绕的公鸭嗓——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行拜堂礼,一拜天地——”
谢澜一懵,摇杆拖着小人盲目地转,“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身边紧绷的窦晟却好像忽然放松了一些,沉稳道:“和我站一起,对着老头老太按一下y。”
谢澜莫名其妙照做,镜头里,他和窦晟的小人一齐面向前方下跪,一个头叩在了地上。
谢澜一呆。
-“你的新娘呢?”“是你。”
-卧槽哈哈哈哈双人模式还能这么玩
-我他妈截图了!
-这是恐怖游戏还是什么恋爱游戏?
-谢澜你给妈妈清醒一点啊!
谢澜突然反应过来,“不是说新娘是鬼吗?你把我当新娘用?”
窦晟状态比刚才松弛了不少,淡定道:“双人模式啊,我这是给你找一点存在感。”
谢澜正要反驳,男司仪又是一震,高唱道:“二拜高堂——”
窦晟说,“再重复一次刚才的。”
谢澜一头雾水,只好重复。但这一次游戏忽然从上帝视角切换到了窦晟角色的第一人称视角,“他”跪着磕一个头,镜头从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砖缓缓抬起,视线有些模糊,音响里却忽然发出压抑的三重断奏音。
梆、梆、梆——
画面剧烈扭曲闪烁,再度清晰时,红灯笼忽然变成白灯笼,整个房间笼罩在惨白的光线中,司仪变成一具笑容僵硬的纸人,牵着一匹纸马,而二老消失了,那两张凳子上一左一右摆着二老的黑白遗像。
谢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纸人司仪笑着闪到镜头前,虚假的咧到耳朵根的笑容怼在巨大的电脑屏上,音响里传来一个沙沙的气音——“夫妻对拜——”
谢澜正要问这人咋了,就听到旁边啊地一声,四周幽暗的光线里,一个手柄从他眼前飞过,而后窦晟疯狂地朝他抓了过来。
窦晟:“啊啊啊——!!”
谢澜:“干什么你有病吧!!”
一片漆黑和混乱,窦晟张牙舞爪地抱住了他,死命地往他这边蹭。豆袋沙发本来就不大,他差点被挤到地上去,本欲发火起身,但一站没站起来,又摔回座位里,一屁股撞在了窦晟的腰胯附近,大腿也和窦晟的腿重叠着挤在一起。
谢澜的第一反应是挺硌的,毕竟窦晟瘦,腿上的肌肉和骨骼都有着明显的存在感。
但他第二反应又觉得软,半边屁股压在窦晟腰上,仿佛能感知到窦晟此刻的感知。
麻,过电一样的麻,从尾椎一路爬到头顶,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澜呆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是坐在窦晟身上了,耳根充血似地烫,正不知所措,抱着他的那两条胳膊也微妙地僵了一下,而后窦晟像是突然又受到了第二波惊吓,一下子窜了起来。
谢澜一个猝不及防:“?”
他只感到身下的人猛地一撤,他左半边身子底下空了,不由分说往下坠去,铿地一声瘫进豆袋的深坑里。
“…………”
直播屏幕上,谢澜屁股完全掉进豆袋,四肢和头有些滑稽地伸出来,茫然地看着镜头。
弹幕炸了。
-你们他妈的在干嘛
-笑死爷爷了
-我笑得满脸羞愧地红
-豆子被鬼吓死,谢澜被豆子吓死
-前面的错了,豆子被谢澜坐死,谢澜被豆子摔死
-不,他俩最后都羞愧而死
谢澜陷在深坑里呆了好几秒,窦晟站在黑暗中,几乎出框了,也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豆袋稀松沙软,从四面八方贴合着每一寸的身体,把人浑身的劲都卸了。谢澜挣扎两下后绝望地咬牙切齿道:“拉我起来?”
“哦好。”窦晟立刻说,伸手抓住谢澜的手。
皮肤接触的一瞬,谢澜忽然感觉到窦晟的手很烫,像是在雪地里跑了四十分钟后骤然回到室内的那种烫。他起初抓着他的手,手指触碰到手心的一瞬又改抓住谢澜的手腕,把人硬拽了起来。
屋里没开空调,大雨夜逐渐积蓄起一股子闷热来。
弹幕已经被各种礼物打赏刷了屏,谢澜站在镜头前稳定了一会,仍然觉得面红耳热。
周围光线昏暗,他大脑有些空白,好在声音还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谢澜道:“我上个洗手间,你单人操作能往下推流程么?”
窦晟吁了口气,弯腰捡起手柄,“能,我设置你跟着我就行。”
“嗯。”
谢澜又看了眼弹幕,发现他又短暂性丧失了方块字能力,只好作罢,随手拿起可乐进了窦晟屋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门上是毛玻璃,谢澜本想开灯,但犹豫了一下,怕光线破坏外头的氛围,又作罢。
窦晟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听起来很平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你开灯吧,不耽误。”
谢澜下意识说,“没事,我就洗洗手,出一手汗。”
窦晟哦了声,“那快点啊,我在这个流程多卡一会,等等你。”
“嗯嗯。”
洗手间一片黑暗,谢澜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想了想,用小号登陆b站,先开静音,又从直播首页点进了自己的直播间。
镜头里是游戏画面,窦晟的影像在右下角,小小的一个屏幕。
他已经把豆袋沙发恢复正常的形状,一个人坐在豆袋左侧,给谢澜留着位置,然后很自然地接着往下推游戏流程。双手紧紧捏着手柄,错眼不眨地盯着屏幕,非常专注。
但,不知是不是谢澜的错觉,他觉得窦晟太专注游戏了,跟刚才的状态不那么一样。
谢澜又看了一会。小小的画中画里,窦晟的五官在黑暗中,一半在暗,一半在亮,明暗交界线随着游戏画面的变化,在他脸上轻轻挪动。那双黑眸一如往日沉静深邃,嘴唇轻抿,专注的神情在幽暗中显得有些温柔。
恍惚间,让人想起雨夜中握着伞走在校园里的身影,平静,温柔,随着身边人的步伐而快快慢慢地迁就和等待。
谢澜深吸一口气,把直播关掉,借着手机那点亮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子,又掰开水龙头把手腕放在凉水下冲着。
许久,掌心那种被烙过似的感觉才在凉水中缓缓褪去。
谢澜大脑仍然有些空白,他茫然地拿起可乐喝了两口,把可乐放回去时,杯底和陶瓷砖面碰撞,发出的声音却不似想象中清脆,反而有些钝。
谢澜突然一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嘴巴里的味道不对,不是可乐甜甜的味道,而是有些涩口的、微苦的啤酒味。
他愣住,下意识摸向“易拉罐”
——那,是窦晟的保温杯。
刚刚冷静下来的身体再次开始发麻,口干舌燥,谢澜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很安静,躁动的只有他耳边的耳鸣声,和愈发强烈的心跳。
——心脏通通通通地跳着,无论怎么压抑、怎么掩盖都无法平复下来,不听他使唤、不受他控制,在胸腔里迅速而慌乱地颤栗。
他茫然地低头又抓起那个保温杯。
他一定是哪里坏掉了,可能是被肖浪静生病耽误的心理青春期迟来,又或是是回国后“水土不服”。
他对着窦晟——妈妈少时闺蜜的儿子,他的同桌、舍友、一起做up的朋友,亦或者是,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国度中最依靠的人。
产生了一些无法诉诸于口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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