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一点头,“我知道。”
路上窦晟又大致说了些情况,陈舸妈妈是从外地嫁过来的,是个家庭主妇,自从他爸进去后就接连大病。娘家没什么人,他爸那边老人也没了,只有两个姑姑,出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
“我估计他家现在就是吃之前的储蓄和每个月低保,医药费都不一定够,本来这学期他要退学,还是胡秀杰和老马去谈了好几次,学校把学杂费全免,每个月还给五百餐补,才勉强把人留下。”窦晟叹了口气,“他也就是为了套现餐补才勉强上学,月初餐卡到手就转卖出去,自己吃泡面,我看到过两回。”
谢澜听得有些放空,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面那一堆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他听不太懂,就只记住了窦晟最后说的话——陈舸之所以还肯上学,并不是还存着希望,而是想要学校每个月给的五百块钱。
就五百,上次他们庆祝数学考试的那顿烧烤也有四百多了。
谢澜看着窗外的郁郁夜色,恍惚间忽然想起贴在黑板旁边的那一排成绩单,还有陈舸在第二名高度上拉下的那道短短的、戛然而止的横线。
窦晟又低声说道:“音乐会这事,你觉得他真的对我们暗中塞钱没数吗?应该只是不敢深想罢了。一旦想了,这钱就没法要,彼此都清楚。”
谢澜闻言扭头看向他,窦晟说这话时看向窗外,眉目间的情绪依旧很淡。
车开到地方已经十一点多了,小区里路灯还算亮,谢澜和窦晟绕过好几个老楼,才终于看到前边楼头拐弯处有四个熟悉的身影。
窦晟一过去就问道:“有可疑的人吗?”
王苟哆哆嗦嗦地飞快说,“我们来的时候啊,那叫一万籁俱寂!那天边儿上的云彩都看不见个影,于扉,好家伙,义薄云天直接冲楼,冲到一半被我们拽了下来。但我们都看见了,在那弯弯绕绕的走廊,陈舸家门口蹲着俩胖子,一个光头胖子,戴着大金链子,一个豹纹胖子,拿着大粗棍子,他们那可谓是……”
于扉翻着白眼摁住他的肩膀,把他静音。
“求你,紧张就别说话,我头疼。”
王苟捂住嘴一通点头。
窦晟无语撇了下嘴,“就两个?在砸门么。”
戴佑摇头,“应该不止两个,我们进小区的时候出去了一伙人,现在上边这两个应该只是守门的。”
车子明扯着戴佑的胳膊,小声补充:“估计是催债的吧,陈舸还是不接电话,我们要上去吗?”
窦晟皱眉,“催债的话就有点麻烦,不好立刻报警,先等等看。”
谢澜抬头瞅了一眼,这一整个单元的灯都黑着,四楼楼梯间的声控灯时不时熄灭又亮起,估计就是那两个堵门的在。
戴佑说,“陈舸聪明,估计在装死,只要他不出来,这帮人也不可能一直堵在这。”
窦晟嗯了声,“在这等一会吧,争取把那两个也等走,然后各回各家。”
众人都同意,谢澜抬头看看清一色黑着的窗户,轻轻叹气。
路灯在这栋楼的另一端,这边转弯处很黑,只要想藏就不会被发现。几个人分散开或站或蹲,窦晟双手揣兜倚着墙。右脚向后轻轻蹭着墙面,像在出神。
平时他走哪都刷b站,但这会陷入漫无边际的等待,却只是发呆。
谢澜在一旁看着他,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隐匿在幽暗中,显得有些寂寥。
他忽然又想起在家里窦晟随口说的那句话——这个阶段陈舸注定要自己熬,别人无法开口。
“诶。”谢澜还没想清楚,就下意识叫了他一声。
窦晟抬眸看过来,那对黑眸依旧很平和,看着他时甚至惯性地涌出半分温和的笑意,把刚才那种孤寂感冲淡了些许。
“怎么了?”
谢澜到嘴边的话却忽然顿了下,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什么呢,你是不是有过类似的经历,你初中时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讲讲?
他和窦晟的关系其实很古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想不到任何立场可以去理直气壮地过问。
窦晟往他脚下看了看,“脸色那么差,这里有虫么?你站我这边,有虫我直接踩死。”
他说着伸手拉着谢澜胳膊,把谢澜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五指按着皮肤的感觉很清晰,直到他撒手过了一会,谢澜才轻轻抻了抻袖子。
“操。”前边车子明突然小跑几步回来,嘘了声,“闹了半天那伙人是吃饭去了!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吵吵闹闹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划破寂静的夜晚。
五个人,都算得上是大块头,有人手里还拿着酒瓶,走路晃晃悠悠。
他们走到陈舸家单元门口,一个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兔崽子就在家,今晚必须把门给我砸开!”
另外几人应了几声,人多势众的脚步声浩浩荡荡地往楼上去了。每一层的走廊窗户都开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被风带出来,真切地落入耳朵。很快,咚咚咚的砸门声和叫骂从楼上传来,在整个小区里回荡。
谢澜仰头看着,这一溜声控灯都亮了,有几家陆续开了灯。
“不太妙,他们喝多了。”窦晟掏出手机,“我报警,车子明给陈舸打电话,让他无论如何别出来。”
车子明手都哆嗦,拨过去没一会又把手机放下,“关机了……”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窦晟背过身跟接线员低声说话。
他没提催债,就只说个大汉堵着门,家里只有同学和妈妈,有点害怕。
电话刚刚挂断,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响,像是钢管砸在门上把门砸爆了,震得楼下的人耳膜都难受。
而后一个邻居终于开门出来,是五楼的一个男人,站在五楼四楼中间的窗口吼道:“砸砸砸,砸你妈!还让不让人睡觉?再不走老子报警了!吴冬燕,你能不能出来管管?全楼的人都陪你家睡不好!”
窦晟立刻转身往楼上走,“坏了,陈舸要沉不住气。”
六个人都有相同的预感,推搡着往楼上跑。窦晟就在谢澜前边,长腿一迈就是三四个台阶,没一会就蹭蹭蹭窜到了陈舸他们家下边那一层。
六个人急刹车,几乎就在同时,那道被砸出一个坑的防盗门还是开了。
陈舸从里面出来,冷声道:“我已经报警了,你们现在不滚就等警察来。”
然而他话音刚落,领头的人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从里面扯了出来,陈舸瘦削的身板被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比,连平时的劲瘦感也无,只剩下单薄。他抬腿一脚往那男人肚子上扫,但脚被另一个捉住,那人将他的腿一拧,手肘在膝窝上猛地一砸,就将陈舸抡麻袋那样抡了出去。
陈舸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仰着往下墩了好几个台阶,这才看到窦晟他们几个。
于扉撕掉外套往地上一摔,“妈的欺人太甚是吧?”
他冲上去一脚把那男的踢得往后趔趄了两步,吼道:“豆子赶紧!”
走廊彻底炸锅了,催债的骂着小兔崽子,往下涌来打人,于扉在前边抵挡,窦晟一手抓着谢澜一手抓着陈舸,在人堆中硬着头皮撞出一条通道,总算是把住了陈舸家门口那片地,一把撑住了正要关上的门。
“进!”窦晟吼道:“鲱鱼!别打了!”
于扉没恋战,在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间也讨不到便宜,他回身一通连环腿把那几个撕着他胳膊不放的人都踹开,进门随手抄起拖布杆朝扒着门框的不知谁的手抽去,门外人堆里一声惨叫,那只手刚缩回去,鲱鱼嗵地一声砸上了门。
门落锁的瞬间,外头人立刻又疯狂地踹起了门,声音大到人头痛。谢澜感觉胳膊腿都疼,被窦晟拉进来一路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多少脚,窦晟估计比他还惨。
“都进来。”窦晟没好气说,“进里屋,等警察来。”
他说着撒开了陈舸,继续拉着谢澜往里走。
谢澜嘶了一声。
“等会!”
他本能地叫住窦晟,另一手攥住窦晟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才勉强止住了拉扯的疼痛。
屋里没开灯,乌漆嘛黑的一片,谢澜从窦晟手里小心翼翼把左手挣出来,试着甩了甩胳膊。
一下还没甩到底,小臂肌肉就猛地一跳,而后剧烈地痛起来。
陈舸开了客厅的灯,谢澜才终于看见左手胳膊上有一道红痕,估计是被棍子抽了一下,从外侧腕骨斜着到小臂中段,周围的皮肉正飞速地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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