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唇瓣贴过的右手,直至此刻,仍在悄然发热。
雨声嘈杂,他闭着眼,睡不着。
过往的记忆翻涌如潮,痛苦的屈辱的,无一例外好似针扎,深深印刻于识海。
他从未忘记仇恨,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
孑然一身的复仇。
那段日子过得狼狈不堪,跌跌撞撞,犹如一匹独狼。
方才细细回想,在识海突然多出的那段记忆里,身边却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无比虚幻,却又无比真实。在满是血气与绝望的暗舱里,那人抱着他落下泪来,一遍遍告诉他,未来的晏寒来很好,会被所有人喜欢。
那是谢星摇。
右手又一次涌上阵阵热潮,不知怎么,热意似乎滚烫得过了头,像在被火灼烧。
晏寒来轻轻动一下指尖。
想起梦里的一切,他心中悸动,兼有酸涩的不安。
这么多年来,一心复仇变强的少年很少像这样患得患失——
想让她看见,又不愿让她看见。
他害怕在谢星摇眼中,见到类似于“同情”“可怜”和“看不起”的神色。
安静的洞穴里落针可闻,倏忽之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迅速睁眼。
甫一抬头,见到谢星摇。
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微微张大双眼,兔子一样浑身顿住。
晏寒来:……
晏寒来:“怎么?”
“晏公子。”
她脚步轻快,小跑到他跟前停下:“今天下雨。”
晏寒来想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默抬眼。
谢星摇轻咳:“下雨好冷。”
晏寒来言简意赅:“被子给你了。”
那分明是冬天用的棉被。
对方立马正色:“我有被子,你着凉了怎么办。”
两个人待在山洞里,他总不可能自己抢过被子,让一个小姑娘受冻受凉。
晏寒来语气不变:“不必,我不畏寒。”
谢星摇欲言又止,摸摸鼻尖,又碰碰耳垂。
她有些犹豫,鼓起勇气开口:“可是,下雨,一个人睡,也很冷。”
与他四目相对,谢星摇欲盖弥彰挺直后背:“就是,晏公子你懂的吧,被子里被潮气浸透,刚进去就被冻出来了,待不久的。”
晏寒来努力理解她的意思。
晏寒来静默一瞬:“谢姑娘稍候片刻,我为你捂热。”
什么捂热。
那岂不就是——
谢星摇后退一步,脱口而出:“不不不用!不用晏公子暖.床,我的意思是——”
这句话刚刚出口,她就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脑子里嗡然一响。
晏寒来也是微赧,长睫簌簌颤了颤。
可恶。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大胆,鼓起的勇气还没一鼓作气宣泄出来,就漏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用“吸去毒血”的名义亲了亲晏寒来右手,就已经让她紧张到心快加速,根本不像明面上那般云淡风轻。
谢星摇压下心中紧张,努力思考接下来的措辞。
猝不及防,角落里的晏寒来张开薄唇。
“两个人?”
她陡然抬眼。
洞外的树丛轻轻一晃,在他面上映出婆娑倒影,少年眸光清润,冷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
嘴唇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却又隐隐现出血一样的艳。
谢星摇又摸了下耳朵:“……嗯。”
晏寒来默然起身。
她还是紧张,试探性瞟他:“我可以把被子搬过来。”
对方像是不动声色笑了笑:“这种事情,还不必劳烦谢姑娘。”
他行走时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懒散,动作倒是很快,左手掀开毛毯,猫一样进入被褥。
谢星摇跟在他身后,正要钻进被子,听晏寒来淡声道:“这里。”
他侧了个身,让出方才躺过的地方,被少年人的体温浸染后,被褥散出缕缕暖热。
晏寒来一顿:“衣服,是干净的。”
……还真成了暖.床。
谢星摇点点头,心中生出一丝小小的雀跃,乖乖躺进被子。
两个人和一个人睡在被褥里,感觉截然不同。
她从棉被里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荡荡,恍惚中翻了好几次身,这会儿一抬眼,就能见到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影子。
晏寒来的气息好热。
她总觉得不对,佯装镇定地开口:“晏公子,是不是染上了风寒?”
晏寒来:“并未。”
他小声争辩:“我还没到一吹冷风就着凉的地步。”
明明上上次喝酒以后,某人就发烧头痛,说话瓮声瓮气,还被雀知误以为在打奶嗝。
谢星摇暗暗腹诽,正要开口,耳后兀地一热——
晏寒来倏然侧过身来,定定对上她双眼。
四下幽谧,在无比狭窄的空间里,二人几乎是毫厘之距。
他眼中没了平日里的懒倦,如同澄净润泽的墨玉棋子,五官深邃,被晃动的树影映出锐利轮廓。
碎发凌乱,好似墨云,因晏寒来微微一动,在颊边轻悠晃荡。
昳丽,沉静,凌厉又温柔。
他喉结上下滚落:“还冷么?”
其实已经不冷了。
灵狐少年气息滚烫,足以驱散潮湿的冷意,但鬼使神差,谢星摇还是低声道:“有点儿。”
于是耳边传来衣物摩挲的细微声响。
她屏住呼吸。
随着热意流淌,晏寒来左手贴上她后背,往怀里一压。
他身上是干净清爽的皂香,夹杂有药膏的薄荷气息。
谢星摇嗅了嗅,与此同时,感受到少年心口沉重的震动。
晏寒来:“这样呢?”
“唔。”
温暖的被窝最容易让人心生困倦,谢星摇脑袋越来越沉,没头没尾地问他:“晏公子,灵狐一族会因为心爱之人分化性别,对吧?”
晏寒来:“嗯。”
她低低吸了吸气:“你看上去是男孩子喔。”
“化形术而已。”
他毫无停顿地解释,如同下意识想要澄清:“灵狐一族五岁时,会让小孩自行选定男女,在真正分化前,以选定的性别过活。”
谢星摇笑了笑:“所以直到现在,晏公子都没喜欢过别人?”
她越来越困,打了个哈欠:“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晏寒来沉默无言。
若是以前,他定会冷笑着告诉她,情爱乃是世间最为无用之物,他不需要,也从不渴求。
然而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口。
右手上的热气渐渐蔓延,悄无声息,已经到了胸膛。
纷纷雨声里,谢星摇忽然又叫他:“晏公子。”
她太累太困,声音小心翼翼,带有一丝惺忪睡意:“伤口,是不是很疼?”
少年没即刻应声。
他本该像以往那样逞强,对满身疼痛置之不理。
热意更浓,晏寒来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下巴轻轻蹭过她肩头,惹得怀中的小姑娘一颤。
他声音又轻又闷:“有点。”
被褥被撩动时,生出一丝清凉微风。
谢星摇伸手,一手抚上他脊背,左手则缓缓向上,抱住他脑袋。
她动作笨拙,将少年人的后脑勺一点点下压,掌心柔软,生涩揉了揉。
谢星摇往他怀中缩得更紧:“摸摸,抱一抱。”
好温柔。
晏寒来垂眸,掌心用力。
怀里的触感十足陌生,是他从不敢奢求的绵软温热。
他小心翼翼,鼻尖虚虚蹭过谢星摇侧颈,细嗅属于她的气息。
暗香萦绕。
心跳不止。
热意绵延,自心口弥散,涌向四肢、脖颈、识海,以及更下一些的小腹。
……
……
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