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第一次,谢星摇开始悲伤于一座城池为何会如此之大。
先是途经错综复杂的外城,紧接着来到长街十里的闹市,最后还要穿过四衢八街的生活区,才能历尽艰辛抵达城主府。
再想想一路上层出不穷的妖魔鬼怪,跟九九八十一难似的。
“这里的邪气……比外城浓郁许多。”
谢星摇没放松警惕,向外探出几缕灵力:“越靠近九重琉璃塔,邪气越重,邪祟的实力也就越强。”
红衣之女靠近外城,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
她和晏寒来的修为都被压在炼气,面对猫女还能试着硬碰硬,等进入更深一些的地方,就必须万事小心,马虎不得。
晏寒来颔首:“嗯。”
“如何与其他人取得联系,也是个问题。”
谢星摇蹙眉:“我们之间牵着条结契绳,能通过它——”
这句话不假思索出口,她蓦地一怔,想起红衣女孩曾说过的言语。
原来她之所以能见到晏寒来,并非命运使然的巧妙偶遇,而是由他刻意为之、循着结契绳步步靠近。
晏寒来始终瞒着她,没提过一字一句。
谢星摇轻咳一下:“总而言之,幽都太大,所有人的路线不同,很难遇上。”
她储物袋中有几根烟火,能当作信号使用。
然而一旦点燃,恐怕其他人还没赶到,各路邪祟就已经蜂拥而至了。
头疼。
晏寒来不甚在意:“幽都固然广袤,九重琉璃塔却只有一座——他们实力不弱,不至于死在这种地方。”
言下之意,是等所有人顺利抵达城中的琉璃塔,自然能全员汇合。
晏寒来对他们倒是很有信心。
谢星摇张了张口,正要接话,却听不远处响起一声哀嚎。
在九重琉璃塔里待久了,她时时刻刻神经紧绷,对突如其来的声响十分敏锐,此刻条件反射掐出法诀,掌心凝出几分杀意。
然而预想中的邪祟并非出现。
晏寒来沉声:“有人遇害。”
——有人。
这两个字让她眉心一跳,心中更是紧张,悄悄捏了把汗:“去看看?”
虽然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但倘若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个无辜之人。
晏寒来:“嗯。”
那声惨叫十足陌生,不属于月梵、温泊雪与昙光之中的任何一人,大概率是某个被困在塔里的平民百姓。
谢星摇寻着声源快步赶去,遥遥望见一座立在湖心的凉亭。
凉亭破败,檐角生满青绿色苔藓,不知已有多久没经过打理,通体散出苍凉萧瑟之气。
一座石桥将凉亭与岸边相连,桥面狭窄,同样长满了不知名姓的野草——
而在石桥紧靠着的湖畔,立着个手持长剑的青年男人。
准确来说,一个新的邪祟。
男人身量高挑,穿了身毫无修饰的漆黑长袍,因被浓浓雾气遮掩,看不清相貌。
被他握在手里的铁剑平平无奇,剑锋染血,正往下滑落一滴滴猩红液体。
只需看他一眼,谢星摇就心知不妙。
她进入九重琉璃塔,前前后后遇上了好几个邪祟,然而即便是蛇女,也远远不及这个男人的压迫感之强。
邪气浓郁,源源不绝,萦绕于他身侧的每一处角落,长剑发出阵阵嗡鸣,好似幽夜鬼哭,令人心生忌惮。
在他脚边,直挺挺躺着一只同样邪气缠身的妖魔。
在男人转身之前,晏寒来将她拉进一棵树后。
谢星摇压低嗓音:“发出哀嚎、被他杀掉的……也是个邪祟?”
“嗯。”
晏寒来:“他约莫金丹修为。”
他们被死死压在炼气,与金丹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堑。
那男人不似善类,绝非能够轻易招惹的对象。
谢星摇轻挪目光,不消多时,望见一块石碑。
【邪祟名:亡灵之书】
【寄生有无数亡灵的邪书,拥有心想事成之力,将心愿写于书中,可化作现实。】
【一.此书有一书灵,凶残嗜血,生性傲慢,金丹修为,憎恶贪婪之人。
书灵徘徊于凉亭附近,誓死守护亡灵之书,阻止外人靠近。经观察,书灵甚至会主动攻击其它邪祟,从而确保亡灵之书的绝对安全,一旦被他盯上,极难逃生。】
【二.并非所有祈愿都能成真,经多次试验,心愿成真需满足以下条件:
愿望必须与你自身相关;
愿望必须以九重琉璃塔内的小世界作为背景,不可牵连真实世界;
愿望不可胡编乱造,必须拥有现实依据、行为逻辑、以及实现的可能性。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若无法同时满足,愿望将作废。】
【三.认真这一条!
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原来愿望成真以后,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实现愿望的人都死了,魂魄被书灵夺走,沦为书中的亡魂之一。
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请舍弃贪婪之心,永远不要打开亡灵之书。】
这是谢星摇看过最长的规则。
也是最为惨烈的一条。
第三条的字迹与前面两则大不相同,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细细看去,石碑一角沾染了大片血迹,猩红近黑。
她与晏寒来隐匿了身形,暂时没被书灵发现。
幽都邪祟遍布,很快响起又一声低哑的呜鸣,黑袍男人目露杀气,朝着声源而去。
极具压迫感的黑影终于消失不见,谢星摇卸下浑身气力,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晏寒来低声:“走吗?”
趁书灵尚未归来,他们本应尽快离开这里。
但谢星摇迟疑一瞬,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开口:“有个愿望……我想去试一试。”
黑袍男人满手鲜血回到凉亭时,恰好见到一个离去的年轻姑娘。
她似是刚写完心愿,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中。
他方才结束了一场恶战,与另一只邪祟斗得你死我活,懒得在乎这种小鱼小虾,并未上前追杀。
在那姑娘消失的树林旁立着块石碑,他不识字,多年来对它熟视无睹。
但今天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化。
石碑上的血渍不知被谁擦去,碑前摆着几块小点心,如同人族对亡者的祭奠仪式。
无聊。
他对此漠不关心,萦绕全身的邪气渐渐化作实体,触碰到亡灵之书的扉页。
有陌生人的气息。
愚蠢的人族。
他们总是如此贪婪,从来无法窥见世界的真相:每一道从天而降的馈赠,都将收取无比沉重的筹码。
譬如今日,他又能收走一道甜美的魂魄。
长剑入鞘,男人好心情地勾起嘴角,轻轻翻开泛黄的古书。
谢星摇的字迹娟秀俊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话,冗长的愿望占据小半张宣纸。
蠢货,贪婪至极。
邪祟都不识字,他与亡灵之书彼此绑定,能通过神识理解书中文字的意思。
男人冷然笑笑,探出一缕神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