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深自始至终都没去病房看周伯宁一眼,这家私立医院与他交好,这话大有无奈诉苦的意味。周启深提步去病房,走廊西头,还未走到,就听见里面稀里哐啷的动静。
周伯宁坐在病床上好大一通脾气,护工见周启深来了,实属无奈,“周先生,您父亲弄湿了被褥,却也不肯让我们换。”
白色床单湿了一大片,是尿渍。
周伯宁五十有余,轮廓生得刚毅硬朗,虽已中年,但眉眼烁烁,没有丝毫柔软温情。
周启深冷眼对视,比他还硬、还冷。说:“他要睡得惯,随他。”
周伯宁不顾埋着针的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儿子头上砸。
周启深偏头躲开,轻而易举。
“你,你这个不肖的东西,我是你老子,我瘫了你也得给我端一辈子屎盆子!”
周启深提脚将地上的水桶踹翻,眼里的恶意寒意如开锋的刃,“你自求多福吧。”
撂话,走人。
病房里周伯宁的骂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周启深沉着一张脸,心情差到极致。他在医院待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马上返回了咸阳机场。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周伯宁提拎丢到外头,那也是这样一个夏天,热气炙烤地面,没有一丝风,干晒的太阳像一个火炉。周伯宁没给他穿鞋,才修不久的柏油路沥青未干。六七岁的周启深还很瘦,光脚烫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沥青撕扯脚底心,被烫出的血泡化脓感染,他烧了半个月,差点以为要死了。
想起他高三那年,明明可以上清华的成绩,被周伯宁非逼着去部队当兵,十七岁的少年臂膀已逐渐丰盛,敢于反抗。但周伯宁第二天就把他的课本和书包烧得一干二净。
那团火焰烈烈如闪电,劈在他心尖,伤口疼了好多年。
到北京已是夜幕深垂,从停车场开车上地面,周启深偏头痛发作,难受得厉害。
他一根一根地抽烟,下了机场高速,白色路虎仍旧飚如飞剑。
从西长安街往东,经过首都地心,周启深越开越快,在呼家楼地铁站附近,他靠边停车。方向盘打得猛,砰的一声蹭上一辆右转车辆。
他碾熄烟蒂,怒得双手捶了把方向盘,情绪躁得慌。
撞上的那辆车也有违规,但真要划分责任,周启深免不得干系。司机在窗前又敲又比划,凶神恶煞先声夺人。周启深置若罔闻,不开窗,不表态,坐在车里又点燃一根烟。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这样的态度,有理也变没理。
车灯未熄,浮光耀在那些人脸上,尘埃漫布,唾沫四溅。他们面容或狰狞,或嘲讽,或愤怒,千姿百态夹揉成一团。
周启深摁灭半截烟,挂倒挡,导航灯亮,车往后退。
对方司机以为他要走,于是拦在车前,用手捶敲引擎盖。
周启深面目沉静,停车,进档。
有人反应过来,尖叫:“他是要撞你!!”
司机吓得直往后退,周启深眼神空泛犀利,是真起了杀机。
就在这时,一道白裙身影拨开人群,冲他摆手。赵西音急了,方才从呼家楼地铁站出来,路过时也没想看热闹,随便转头望了望,那辆路虎太熟悉。
周启深猛地一怔,搁在油门上的脚迅速撤下。
赵西音和那人好说歹说,对方怨气平复了些。她走过来敲窗,车锁解开,赵西音坐上副驾,又气又急,“你怎么回事啊,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非得弄成这样。”
见他不说话,赵西音忍不住提声,“你不要命了啊?”
她视线一低,愣住。周启深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裂开,白色长裤上全是血。
周启深忽然转过头,眸色幽深似海,恨不得将她吸进去,让她好好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是不要命,从她不要他的那天起,命早就丢了。
见他这模样,赵西音态度软了,语气急了:“你,你受伤了,疼不疼啊?还伤着哪儿了没?别动别动,你车上有医药箱吗?”
太阳穴胀跳,周启深强忍剧烈头痛,极低地嗯了声:“小西,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