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歆停好车。
陈清禾对她说:“你先进去,跟你父母打个招呼,实在不行的话——”
霍歆看着他,目光笔直。
陈清禾拢了拢她耳朵边的碎发,笑,“我就破门而入。”
霍歆莞尔雀跃,“好嘞!等我会儿。”
看她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陈清禾闲适地靠着车门,低头想点烟。
烟没点着,就听到一道响亮的男声。
“哟呵,瞧瞧这是谁啊!”
陈清禾皱眉,这语气不友善,且莫名熟悉,深远的记忆勾搭着扑过来,和某个点串连成线,陈清禾循声而望。
几米之远,一身量高大的同龄男性,对他阴恻恻地笑。
两年多不见,讨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晏飞。
是当年在军校,被陈清禾两度开瓢,也是直接导致他离家参军的老仇人,晏飞。
“哦!”晏飞一阵阴阳怪调的尾音,不屑地将他上下打量,“原来,让我妹和家里闹得死去活来的人,是你啊。”
陈清禾表情尚算平静,就指尖的烟身,被他不动声色地捏凹了。
他也笑,看起来客气,实则寒森。
“霍歆是你哪位表妹啊?”
晏飞听了大笑话,哈哈两声,然后玩味,故意,“她是我亲妹妹。”
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就是这么天意巧合。
晏飞是个不入流的二浪子,记仇小气且多疑,这么多年,对被陈清禾开了两次脑袋的事儿恨之入骨。
他向前几步,挑衅道,“当初在学校你风头很盛啊,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班长?需不需要我帮你打声招呼?”
陈清禾冷笑一声,“省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脑袋吧,怎么,伤口都好了?”
晏飞当场变脸,操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板砖就干了过来。
陈清禾是练家子,体格招式远在他之上,起先,晏飞还能扛几招,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出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便悄悄收了力气,肚皮一挺,把自己送给了陈清禾的拳头。
晏飞倒地,尘土飞扬地滚了两圈。
“哎呦!哎呦!”
他被揍的这一幕,恰好被刚下楼的霍歆看见。
她身后,还有她的父母。
他们严厉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霜降的寒冷。
陈清禾的拳头举在半空,瞬间颓了。
他知道。
这戏,完了。
不顾霍歆的泣声挽留,陈清禾走得头也不回。
本来这事儿,警务兵是要逮捕他的,但霍歆厉声威胁她父母,“谁敢!”
于是,没人敢动弹,任凭陈清禾走出了大院儿。
出了这扇门。
也就别想再进来了。
霍歆开始疯狂地给陈清禾打电话,去建民旅馆堵人,但陈清禾反侦察能力强,早就换了地儿。
沈阳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再熟悉不过。
但此刻,宛若陌生迷宫,她找不到了陈清禾。
霍歆开始声泪俱下地给他发短信,十几条一起震。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你别走行吗?”
“你跟我哥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打架呢?”
“打就打吧,你能别不理我吗?”
“陈清禾,你不要我了么。”
后来呢?
后来啊,据旅馆老板回忆,那晚十一点的时候,302的陈姓客人,满脸期待,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两个小时后,他竟然满身伤地回来了。
凌晨四点。
辗侧难眠的霍歆,收到了一条短信。
陈清禾发的。
[不管你骗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没法过去这道坎。小蔷薇,咱俩算了吧。]
他字里行间,都是货真价实的伤心。
霍歆知道,这男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陈清禾第二天就返回部队,手机上交,恰好上级命令,野战队提前开启猎人集训。地点是大兴安岭,真正的与世隔绝。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霍歆又去原来驻地,找过他一回,自然扑了个空。
当时她碰上的,是驻守大门的执勤警卫兵,这小兵是新来的,对陈清禾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他答非所问,被有心的霍歆一听,就觉得是被陈清禾指使,不想见她的借口而已。
霍歆伤了心,也就稀里糊涂地回了沈阳。
当初陈清禾给她发的分手短信——[我没法过去这道坎]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故意隐瞒她哥哥叫晏飞,她也从不知道两人间的过节。
这怎么就成了,不可饶恕的坎儿了呢?
郁闷转为怨念,怨念久了,又都成了恨。
——
猎人集训残酷至极。
步坦协同,交替掩护,武装十公里,战斗负荷每天都是四十斤以上,野外求生项目里,陈清禾在执行一项丛林搜索任务时,滚下了五米高的陡峭山坡,大冬天的,直接落到下边的深潭里。
差点就挂了。
死去又活来不知多少次,陈清禾以全队第一的成绩,完成集训。
两个月后再回驻地,他终于忍不住去问了,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没有。
记录上,一次都没有。
陈清禾想着,不就是个插曲吗,谁还过不去了。
日子如水流。
这两年,陈清禾从哈尔滨战区调至792步兵师,又因出色表现,提拔至陆航直升机团。绕了中国大半地方,守卫了中俄、中缅国境地区。
2014年元旦,陈清禾光荣退伍,赶在农历春节回到上海。
走前的最后一晚,陈清禾拿回手机,安了几个时下软件,在登录微信时,他手一抖,鬼使神差地点了“添加朋友”,然后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搜索结果弹出:
头像是朵水彩的粉色蔷薇花。
地区:辽宁沈阳。
相册是对陌生人可见十条动态。
陈清禾点进去。
最新的一条是2012年1月,两行文字信息——
[今天台里新年聚餐,挽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小赵说这道菜是咸的,李小强说那道菜是甜的。可我尝不出,你不在,什么都是苦的。]
此后,再无更新。
陈清禾关了手机,闭上了眼睛,好像闻到了记忆沸腾的味道。
像是滚开的水,咕噜冒着泡,一个个热烈汹涌地往上窜,气泡升上了天儿,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爆炸。
那溅开的水汽,在空气里蒙出一个景象——
白皑皑的月光雪山。
有蔷薇,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