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陈母忍不住叹气:“真是的,让他主动给我们发条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快看看,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边,陈父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他说今天去接他和哥哥的好像是耿家那位……”

通话突兀地静了音,却不是挂断,而是仍有沙沙的碎响,是用手捂住收音器时会产生的效果。

方木森站在窗边,抬眼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

窗外,灯火明灭。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重新有声音传过来,陈母的语气中尚且带有几分局促:“小森,你们、今天……”

倒是方木森语气平静,嗓音温和:“是耿先生来接的我们。”

陈母的声音更慌乱了些:“你,你和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

方木森安慰她:“嗯,我知道,您缓口气,别着急。”

“我们没在一起,”他笑了笑,说,“就是工作上有些交集,现在算是朋友吧。”

“中午他有时间,就顺路捎了我们一程。”

电话那边沉默地听着,隐隐传来了一点压抑的、断续的吸气声。

隔了太久,当年那个清瘦寡言的男孩此刻已然长成了温润苍劲的翠竹,可堪为一方天地遮风避雨。

他的语气太温和,让人终是忍不住,要把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曝晒出来。

“小森,小森……”陈母声音哽咽,“那时候,是我们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们只想着让你去和耿家打好关系,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这么多年过去,那段本该纯粹的年轻恋曲早已仓皇结断,他们一直没敢提起,怕重揭旧伤,怕方木森只想让过去过去。

可是悔果百尝,日日的相处又岂能是一句“收养”所能抹消,疼和爱长进了肉里,向内生长,再不能剜去。

“我只想,让你别再受我们影响,找个自己喜欢的伴儿,别的,都不用再去考虑……”

陈母啜泣着,声线微颤。

“对不起,我知道,我可能没资格再和你说这些……”

“我明白您的意思,”方木森轻缓地打断了她的话,“都过去了。”

他放轻了声音,面前是城市璀璨的夜色,灯火和星光一并落在他的眼中。

“妈,没关系。”

十四岁被收养时,方木森早已懂事,陈家怕他不适应,并未强行要他改口,只以阿姨叔叔称呼。

十四年后,日日相伴,终把岁月凝成了血脉骨肉。

陈母的声音完全怔住了,直到那边隐隐传来陈父仓促不成句的提醒声,她才猛地回神,开口时鼻音更重,喜极而泣。

“哎,哎……乖幺儿,乖……”

夏夜风起,白日燥热烦闷,余下一片清爽凉意。

初夏已至,转瞬,便是蓬勃盛季。

——

林与鹤第三次来耿芝家时,正好撞见对门的方木森回来。

耿芝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也没进家门,直接拐去了方木森那里,熟门熟路地去了厨房。

林与鹤看着,总觉得虽然他们还没在一起,却似乎和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距离了。

“耿哥居然会做饭?”望着那高挑的背影,林与鹤忍不住好奇。

“好像是留学的时候学的,”方木森说着,把打包回来的泡芙拆开,拿出一个递给林与鹤,“不过做好还有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林与鹤道谢后接过来,咬了一口:“咦,芝士的?”

“嗯,火焰芝士,新口味。”方木森说。

盛不下的饱满芝士顺着咬开的缺口缓缓流下来,林与鹤匆忙去咬,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一个拳头大小的泡芙吃完。

之后方木森再分给他,他就摆手不要了,于是便眼看着方木森自己吃掉了剩下三个。

“方大哥这么喜欢吃泡芙啊。”林与鹤不由感叹。

方木森笑了笑,说:“这个味道还不错。”

“芝士口味吗?”林与鹤问,“我记得上次耿哥买泡芙,也全是芝士口味的。”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哦对了方大哥,你有没有注意过耿哥的微信名?”

“嗯?”方木森说,“耿力量吗?”

“对,”林与鹤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吗?”

“我记得耿哥说过,有次他遇见你,别人乱叫他的名字,叫成了耿芝士,你听见,说了一句‘知识就是力量’。”

“后来一直一直,不管是微信还是其他什么名字,耿哥的id就都叫耿力量了。”

方木森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好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林与鹤问,“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方木森笑了笑:“嗯,是挺早了。”

十三年前,那么早的事,还会记得吗?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却有着界限分明的等级,刚被收养来的小孩没有任何朋友,他努力尝试着想融入同龄人,却根本找不到话题,只在别人笑闹打趣时,才终于鼓足勇气插了一句。

“耿知识……是知识就是力量吗?”

被收养之前,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芝士这种东西。

现场哄然大笑,在那刺耳的笑声里,略显木讷的男孩终于窘迫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直到那个最耀眼的、被所有人众星拱月的高挑少年扬了扬眉,单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没错,我就是最有知识的那个。”

少年低头,对着他勾起唇角,笑容璀璨如耀阳。

“你很有眼光。”

那太阳,永远地落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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