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笼罩,崔尚如脚步僵硬地走过阴暗潮湿的小巷,一脸麻木,幽魂般飘向家门。
解除军内一切职务、没收全部家产、限期驱逐出省……他已无法再思考,虞司令最后肯放他一条生路,是为了平定军心的政治需要,是对取他性命根本不屑一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现在他只迫切地想回家,抱一抱妻子与尚未出世的孩子——这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仅剩的东西了。
家中静悄悄的,客厅、卧室……四下里阒无一人。
崔尚如被无边的恐惧淹没,疯狂地奔跑在每个房间,大声呼喊妻子的名字。
折腾到筋疲力尽后,他委顿地瘫倒在书房的椅子上,发现桌面上用小石块压着的几张信纸——他与启明留下的那个联系人的通信。
另一张单独放置于旁的信封,封面上是叶瑜曼的字迹。
崔尚如用颤抖的手指拆开妻子留下的信,“离婚合约”四个字跃然眼底,如同一道致命的雷电击中了他的神经,在脑中炸裂成一片尖锐的空茫。
他万念俱灰地呆滞许久,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支上了膛的手枪。
枪口抵住太阳穴,手指却迟迟扣不下扳机。
终于明白自己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后,崔尚如无力地垂下胳膊,起身拖着颓败的脚步,慢慢走进门外的黑夜中。
第26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客厅里,虞司令换了身新装,从勤务兵小孙手上接过茶盏抿了几口,窝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总算是赶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摆平了,他疲倦地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三师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可谁知道像崔尚如、方金水那样吃里爬外的货色还有多少!等其余几个师打完仗回来,内部怕是要好好洗一洗牌……
听到硬物敲击地板的轻微声响,虞司令抬起眼皮,见李副官拄了根拐杖,正试图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
“魏子,你过来。”虞司令懒洋洋地开口。
李副官回头,很不好意思地朝虞司令傻笑了一下:“总座,吵醒你啦?”
“我没睡着。”虞司令瞅他这一副粗粗拉拉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特别顺眼,于是挪了挪身,伸手一拍旁边的坐垫,“过来,坐这里。”
李副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来。
“腿伤怎么样了?”虞司令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杯茶递过去,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腿——裹在军裤里,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当然他也没有撩起裤管去检查的意思。
李副官接过茶一口倒光,痛快地抹了抹嘴角,“没事,就骨头裂了条缝,过十天半个月的就长好了。”
“没事就好。”虞司令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在想,你给我当了多久的副官了?有六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意思当个团长什么的?”
李副官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说:“我不行。我没游挺那小子有能耐,干不了。”
虞司令知道他直来直去惯了,也就不计较言语上的不当,又劝道:“总不能当一辈子的副官吧!人往高处走,如今有这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干不了?”
李副官摇头,“我就乐意当副官。再说,我弄不清人来人往的那一套。就说今天吧,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群上蹿下跳想造反的狗崽子,枪毙都算轻,总座怎么就肚里撑船、心慈手软了呢?”
虞司令照他后颈呼啦扇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骂:“你个愣头青!把团长营长们都枪毙光了,谁给我带兵打仗?他们是围了我的司令部,但那是不知内情受人挑拨,这种事可大可小。我今天越是宽容,他们就越感激,我越是不发作,他们就越琢磨不透。一个人琢磨不透的时候,往往不敢轻举妄动,可万一真被逼上绝路了,家养的狗也是要咬主人的!”
李副官被他轰得晕头转向,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直统统地说:“反正以后总座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这样行不?”
虞司令烦虑地皱眉,心想除了游挺,如今自己身边还真没一个称心合手、可堪重任的人物了!这个念头刚转过,一个身影不期然地跃上心头。
他不耐地拂了拂前额发丝,很想将擅闯脑海的不速之客一并拂走,却没能如愿,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原本计划好的两小时泡澡时间被缩减了一半,虞司令换了纯棉睡衣,没什么精神地爬上那张极宽敞舒适的大床。
翻了三五次身仍未入睡,他觉得是床头灯太亮的缘故,便起身拧掉,躺下重新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虞司令将手臂横在空荡荡的大枕头上,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个王八蛋,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呢!
两天后,游师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