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或许叫做一见钟情的情绪,他似乎就喜欢这一款,成熟、冷漠,但又让人极具有安全感,学校里的林阙是这样,酒吧里的柳则安也是这样。

这样一幅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生矫情和羞耻。

是、是矫情啊,但是张绍连又理直气壮地想,我就是多愁善感,我就是容易多想,怎么了?

我开心就好!

他以前不愿承认自己生病了,即便是在前不久就医时候,也依旧十分抵触这样那样的心理辅导,那段日子就像是光着屁股没有穿衣服一样,被人一览无余,让他无处可遁,但经过辅导和药物治疗之后,他确实发现自己和平时有些不同了。

与此同时,医生跟他说,一定要保持开心。

那我开心就好啊,张绍连的脑回路给他整理了一套十分有趣又缜密的逻辑,反正没错。

他拄着拐杖站在那儿,肥嘟嘟的两颊因着他的胡思乱下,而略微有些飘红,柳则安疑惑地摸了把自己的鼻子,打破僵局:“有事吗?”

张绍连的笑脸愣了片刻,很快落荒而逃,一拐一扭地跑去收费台缴费。

理直气壮是一回事,他也不过只在心上蛮横而已,真到了表面上,又是副怂塌塌的模样,从小经历使然,难以改变,曾经做得最出格的事,

柳则安一头雾水,但看着他因为过于发胖而一摇一摆的身子,怕他半途出事,也跟着上前。

张绍连排队缴费,前面还有十人左右,他排了许久,眼见着就要到他时,一人忽然蛮横挤到他前边,扬着一张医药单,一手去掏钱包,显然是要插队。

他就排在张绍连前面,显然是见他这个半伤残人士好欺负,一旁的柳则安看到了,一双好看的笑眼立即收敛起来,正欲上前替张绍连收拾这人时,也见张绍连举起了手。

成,让他自己解决,柳则安也想看看张绍连处理事情的手段,到底曾经担任过大公司的负责人,行为做事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柳则安于是叉腰退回到旁边看,只是他这一回去,张绍连就似僵在原地,手还举至半空,却没有落到男人身上,柳则安讶异,张绍连随后抬头看他,下巴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努了努,神情紧张。

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柳则安还是下意识地走上前,在离张绍连差不多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终于见他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动了,习惯观察旁人的柳则安心想,他会怎么做?

却见下一秒,张绍连戳了戳那人的腰,力道肉眼可见的微乎其微,第一下的时候,前面那人甚至没有发觉,张绍连于是微微加重了力道,声音也跟着起来:“你不能□□队。”

男人生得有些凶神恶煞,大光头,脖子上带着一串拇指粗的金项链,也不怕压弯他的脖子,他听见动静后转过身,声音粗犷:“干什么?”

张绍连往后退了退,神情害怕,在那一刻暴露无遗,他随后又朝柳则安投去视线,状似求救。

柳则安:“啊?”

他看着张绍连现在这幅样子,心中一惊,再又细细去品,很快就反应过来,让他走得近一点,一米之内,这样才有安全感,可以随时防止突发情况,但性格又怯懦,被人稍稍一凶,就被吓得不行。

张绍连抱着自己的病历单,手足无措,柳则安见状并不帮他,而是迎着他的视线,再又迅速走到他的身侧,贴身而站,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前面那个光头男人已经转过身正在数钱,得意洋洋的模样,觉得占了这点儿排队的时间,就好似是迎得了什么亿元大单似的,柳则安贴近了张绍连的耳朵讲:“他占了你的位置,你不生气?”

张绍连点头:“生气,但、”他在这里稍做停留,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十分艰难地吐言,“他长得像张凶,很凶。”

柳则安奇怪:“张凶是谁?”

“就、”张绍连看起来并不太愿意说出那两个字,但最后还是告诉柳则安,“我爸。”

因为他那个好朋友在厕所里跟他爸爸说的话,使得张绍连多年隐藏的秘密暴露无遗,只不过他现在不知道罢了。

他实在不愿让自己曾经那些肮脏的辛秘被别人知晓,那就仿佛被脱.光.衣服拉上大街游.行,谁都可以对着他评头论足,而他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柳则安听说过他的那些事,此时了然,点头。

柳梅之前在电话里跟他说,让他多帮衬点张绍连,最好是能帮他从阴影里出来,那阴影自然是来源于他那个平日嚣张跋扈的亲爹,对他的惧怕,已经残留在骨子中,就连见到一个相似的,都不敢大声说话。

柳则安回神:“他插队,是他不好,你怕什么。”

“那。”张绍连蠕动嘴唇,还想再说点退缩的话时,听到柳则安说,“我在。”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如果在他因为挨打而悄悄躲进衣柜发抖时,有人跟他说上这句话,就会好比是天神下凡,让他的世界都悉数亮堂起来。

短短两个字,听得张绍连有一瞬间似乎昏了头,又晕了脑袋,热血冲上他的脑袋,伸手拉住那个光头男人正欲拿钱的动作,语调扬了好几度,声音也响:“请下去排队。”

那男人双眉粗浓,平眉,像是张绍连最喜欢看的蜡笔小新,张绍连对上那人故作凶狠的表情时,心中依旧下意识害怕,为了不让自己怯场,他便开始想,这人的眉毛像蜡笔小新,是蜡笔小新,这样催眠自己。

果真有些不害怕了,这事本来就他占理,即便吵起来,光头男人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加之旁边又有柳则安,张绍连底气十足起来,甚至学会了如何威胁他人,只不过他说出的话让柳则安忍俊不禁。

张绍连说:“换做是以前。”他指指自己的胳膊,“我一个能打趴你......”他想了想,换了一个接近现实的台词,“能打趴两个你。”

光头男人粗声粗气地瞪着他,张绍连于是也回瞪,柳则安看过去,见他双眼如小鹿,是很典型的圆眼,睫毛长如鸦羽,因着他说话的动作而微微颤动,双腮气成河豚,虽然胖,但又因为过分白,反而衬得他像是一只白糯米团子。

他摇摇脑袋,觉得自己约摸着是疯了,居然觉得这样的张绍连十分可爱。

那可爱是可爱的,但是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觉得他可爱,形容一个男人可爱,总觉得是一个十足不好的兆头。

柳则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张绍连和那人吵得凶,没发现他私底下的举动,他现在乐在其中,随着痛骂了这个插队并且不知悔改的男人之后,好心情也开始如同雨后春笋,这样滴滴点点地冒了头。

其实他的爸爸也不是那么可怕,张绍连心想,要是我跟他对骂,说不定他还赢不了我。

这样啊,他稀奇古怪地想,甚至开始觉得膨胀:“我其实很厉害的!”

他把男人赶跑之后,依着顺序顺利付了钱,虽然不再担任广农董事长一职,但在经济方面并没有相应变得拮据,根据他手头股份所得的分红,也能够保证他一生无忧。

张绍连收好钱包,慢慢往外走,柳则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到医院门口后,他停步等车,靠在一边树干上,抬眸问柳则安:“你为什么来医院看我啊?”

柳则安正要跟他说这件事,说清楚了,双方都好办事,张绍连听后垂眸思考了良久,再抬头时双眼一亮,灼灼盯了柳则安良久,就在柳则安以为他记得柳梅时,却见他摇头:“不记得了。”

那你高兴什么?柳则安内心吐槽,表面依旧云淡风轻,端的是副不苟言笑的精英模样,他虽然比张绍连小上不好,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哥哥。

张绍连往他跟前凑,眼巴巴地问:“既然你是专程过来找我的,咱们母亲又认识。”就在柳则安心觉不好时,张绍连话锋一转,“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哥哥了?”

语气上扬,是个问句,看起来应该有些回旋的余地,柳则安摇头:“我其实比你小......”小很多,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张绍连开口打断了。

张绍连不听不听:“那你就是我的哥哥了,想不到我居然还和颜池有同一个哥哥。”

不是?柳则安虽然面上不动如山,但心底崩成了狗,他刚成年,19岁生日还没到,从年龄上来看,是个实打实的弟弟,难不成现在称兄道弟,都不看人年纪了?长得看起来成熟,是他的错,喜欢穿黑色,是他的错?

张绍连试探地喊他:“哥,你在想什么?”

成,这就叫唤上了,颜池说得没错,这人实在自来熟,性格矛盾,分明以前听说,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前几天,他们还八竿子打不着去,如今居然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虽然只是张绍连单方面想法,但也着实让人唏嘘。

柳则安随他去了,不过就是个称呼的问题,他能忍,他于是敛了心神,既然是把话匣子开了,于是也就多说了几句,想问张绍连关于之后的打算。

张绍连是个懂得循序渐进的人,他目前的小目标是先把自己瘦到150斤,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并不急迫,不过关于他的病情,他只字未提。

柳则安更想知道他目前的病情如何,不过既然他不愿意说,也只好暂时作罢,这种事情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坏事。

颜池最近忙着和林阙适应新的工作,无暇顾及,柳则安于是决定在永安多留几天,先把张绍连喜欢吃的毛病纠正过来,其实他倒也不是纯粹喜欢吃,各种因素归结起来造成的结果,十分复杂,比如说,压力大或者难受时,就会习惯似地暴饮暴食。

张绍连见他要陪着自己一起跑步减肥,十分高兴,围着他连连转,发誓,说自己一定好好锻炼,肯定是能把体重给减下来,于是等他的脚好了之后,柳则安开始找他一起去健身房。

他起先陪着张绍连跑了几天步,找了一个帮助科学锻炼的私教,如此魔鬼训练了几天之后,张绍连就气喘吁吁直呼受不了,躺在地上四肢大张,跟团散开的肉一样,黏在不起来。

私教说自己教不了这样的学生,并直言道:“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遂怒气冲冲地离开,一时间,张绍连的恶名扬便整个健身馆,教练们纷纷躲避。

没有办法,柳则安只好自己上手,他好说歹说,才把张绍连拉了起来,上秤一看,比锻炼前还胖了那么三四斤,按理来说,是没有这样子的道理。

柳则安双眉一皱,觉得这事不好,问他:“你是不是平时偷吃东西了?”

因为身上有任务在,受他母亲之托,平日里柳则安也算是尽职尽责,尤其是他那堆口食,都自个儿拿过来吃了,没给张绍连留,之后严禁购物,每天都要检查他的消费情况。

有时候柳则安在检查的时候,张绍连蹲在旁边给他介绍,他因为最近吃药,药物副作用,精神头并不是很好,有事总会忘事,多数时候都想躺回床上睡觉。

因此去回想自己整天的消费情况时,总不免要多花些功夫,慢吞吞的,给他说:“买了一点草莓,大概多少一斤来着,忘记了,市场价,买了一串红提,22块钱一斤的,还买了一包薯片,红烩味,特别好吃,下次我想试试咸蛋黄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