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热望 Assensia 2923 字 3个月前

外面风雪沉沉,可能连车都打不到,闻邱不会愿意在这个天气出去找罪受——除了去年冬天,他们冒着风雪在晚自习结束后去吃冰淇淋火锅,闻邱特别钟爱吃反季节的东西。

“我奶奶摔了一跤,在医院。”闻邱接过伞,紧紧攥住伞柄,抬头冲宋宗言笑了下,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应该没事。”

宋宗言一怔。

闻邱却已经开门走了,丢下一句:“你不用留门,我晚上不回来。”

风雪交加的夜里根本看不见出租车,闻邱只能等公交,风雪刮在脸上,他已经察觉不到冷。他紧紧攥着手,呼吸不断起伏,茫茫大雪里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行人,车辆都不见踪影。他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在寂静夜里吹进风里,心里蓦地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形容不好那种感觉,但他忽然不敢看手机上是谁发来的信息。

学校离市医院二十三公里,到后半夜闻邱才赶到。医院暖气充足,闻邱全身都凉透了,最后两公里堵车严重,他下了车一路跑来的,胸腔里灌满了风雪,喉管灼烧的疼。

病房外,一对老人坐在椅子上,是邱云清的父母,看见他来立刻站起来,焦急道:“闻邱来了,来了啊,快进去,进去看看你奶奶……”

他们最后一句没说完,似乎是觉得太残忍,女人抹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闻邱甚至还能笑出来,说:“奶奶没事吧?”

轮椅摩擦地面,在长廊上发出声响,邱云清从病房里出来,面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闻邱,你快进去吧。霞姨,霞姨一直在等你。”

闻邱嘴角的笑僵住了。

霞姨就是闻家老太太,全名张云霞,年轻时在高等学府干行政工作,老公儿子都有出息,却都不好命,早早就离她而去。现在,轮到她自己去找他们了。

闻邱说不清这一晚的感受,他总觉得不真实。车站的茫茫大雪不真实,公交车玻璃上起的雾不真实,医院的灯光不真实,老太太最后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真实……

好好的人。几天前还在骂他挑食的人,就这样不在了。

“她白天出了趟门买菜,晚上发现自己带的佛珠不见了,要出去找,”邱云清无力坐在轮椅上,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憔悴,双手掩住脸,连连哽咽,“我让她等天气晴了再去。但那佛珠是正阳送她的,她很宝贝的,哪能丢呢。”

谁知道摔了一跤,没再醒过来。

老太太躺在白色病床上,她来医院来的匆忙,衣服摔了泥,头发也乱了。闻邱伸手替她把头发整理服帖,然后把侧脸埋在她垂在床边再也不会动的手上。

手僵硬又冰冷,不是他印象里奶奶温暖又粗糙的手,厚厚的茧扎的他脸有些疼。

接下来几天闻邱展现了不符合年龄的冷静,遗体的安置,墓地,火化,处理礼物,他一手包办,即使邱云清在一旁也插不上手。

闻家有几门远房亲戚,但很少走动,从闻正阳去世后,老太太更不爱与他们往来。那些人一见面无非是要安慰她,同情她。那些话听多了,她就渐渐装作听不见,谁知后来假聋变真聋。聋了也好,很多话听不到才好。老太太的葬礼闻邱本不想找这些人来,但这些人还是闻讯而来。

葬礼才结束,就吵闹着老太太的遗产如何分配。机关大楼那栋二层小灰楼,市中心花园小区的一栋高级公寓,存折里还算丰厚的存款……人不在了,这些身外之物算计的倒是痛快。

邱云清听不下去,怒火中烧地说:“这些都是闻邱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又是谁?”一人开口,“没名没份的人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家事。闻邱闻邱,以为姓闻还真当自己是闻家人了,一个捡来的小孩儿,别是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撺掇着这养子来骗财产。”

邱云清冷笑:“霞姨早就写好了遗嘱,房子也都是闻邱的名字,算谁的不是你们这些人说了算!”

闻邱冷眼旁观,操办了几天的葬礼和一堆琐事他没觉得累,可这一刻他突然特别累。

把人打发走,邱云清自己也精神不济,拉住闻邱,好半天才说:“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讲,奶奶,奶奶不在了,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闻邱回握住她的手,笑了下:“嗯,元旦过后我就去学校。”

他很平静,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邱云清明白等他缓过这阵来一定要崩溃一场。

“上去好好睡一觉,你好几天没休息了。”邱云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闻邱上了二楼,这几天要处理的事太多了,他像一只提线木偶,按部就班的忙碌。可脑子里又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送别奶奶。

二楼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客厅多了张遗照。闻邱在沙发上坐着,几时睡着的他也没了印象。他没有做梦,睡的难得熟。但半夜好像听到了什么巨响,平地惊雷一般,他心悸着惊醒,可睁开眼除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声音也没有。

闻邱在冬天出了满身的汗,又躺了很久,久到身体发冷。他起身要回卧室,没走两步却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他拧亮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蹲下来在地板上来回寻找,然后摸到了一颗圆圆的珠子。

闻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下,背部打颤,攥着佛珠忽然起身把客厅灯打开,一瞬间灯火辉煌。他在地上到处找,把沙发推开,挪走茶几,把客厅弄的乱七八糟,总算拾齐了所有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