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口袋里将手掏出来,漫不经心地掏出钱,买下花农摊上最后一株大桃花,花开得太茂盛,稍微一碰,已经纷纷扬扬,掉下许多花瓣。
王铮举着这株桃花,慢慢往前走。
堂哥住的小区不算差,可在这座遍地是有钱人的城市里,也只能勉强算是中档。王铮有他们家的钥匙,此时掏出来开了楼下大门,进了电梯间,按了楼层号码,在电梯徐徐上升的当口,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猛然瞥见自己在不锈钢钢板上的影子,扭曲而苍白。
王铮觉得新年应该笑一笑,他咧开嘴,举着桃花出了电梯,按了门铃,他做好准备,呆会一定要微笑,给哥哥嫂嫂拜年,给小君君发红包,然后尽职烧一桌好菜。
门立即就被打开,出来的人却让王铮脸上的笑立即扫了个一干二净。
居然是李天阳。
他看到王铮,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说:“你可算来了,怎么这么久,还买了桃花啊,真是的,告诉我一声我去买得了,举着多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王铮手里的桃花,登时便反客为主。
王铮看着他,最初的惊诧过后,忽然涌上一阵淡淡的哀伤。像这样迎他进门的李天阳,在记忆中,可是一次也没有,即使是在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从来也是他早早站在玄关前,替李天阳开门,接过他手里的包,再把拖鞋递过去。
接下来是什么?无非嘘寒问暖,无非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他高兴了,自己就如被夸奖的小学生一样,话也多了,眉眼也轻活了;他若是沉着脸,那自己必定压着嗓子,放轻脚步,唯恐惹他心烦。
那个时候,可真是像个娘们啊,怪不得李天阳不稀罕,连自己回想起,也觉得深感厌恶。
只是,没人知道,他根本不会其他的方式,他那个时候太年轻,对感情理解得太单一,没人教过他,殷勤久了就变成唠叨,对一个人小心过了头,终究出丑的那个,是自己。
王铮想这些的时候,李天阳递过来一双拖鞋,柔声说:“来,换上,南边屋里没暖气,你还是套这双棉的,省得脚冷到。”
王铮微微一愣,接过穿了,点点头算是致谢,然后,他径直越过李天阳,往屋里走去,扬声说:“哥,嫂子,君君,我来了。”
没人应答,家里有些冷清,王铮四下看了看,果然没人。他狐疑地转过身,看着李天阳,问:“他们呢?”
“你哥带着老婆孩子,在旁边酒楼定了位,先过去了。我在这等你……”
王铮皱皱眉头,摇头说:“那是我的错了,我来晚了,来不及做饭,这顿算我请吧,哪家酒楼,不行,我得给我嫂子打电话。”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李天阳一马上去,按住他的电话,低声说:“别打,是我,我恳请你哥哥嫂子给我几分钟,借个地方单独跟你聊两句,小铮,你别生气,好吗?”
他的声音只要愿意,能轻易给人一种真挚之感,仿佛眼前此人正掏心掏肺与你交谈,这是李天阳与生俱来的本事,所以他出去谈生意做买卖,经常能旗开得胜,也是得益于别人很容易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王铮看着他的脸,像寻找蛛丝马迹的证据一样,连他脸上一点细微的皱褶都不放过,然后,他点点头,坐在单人沙发上,说:“谈吧。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李天阳表情中现出一丝狼狈,他自嘲一笑,随后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了叼嘴里,王铮敲敲桌子,说:“给我一根。”
“什么?”李天阳问。
“我也想抽烟。”王铮问,“要一根来很过分?”
“不是,你以前都不抽烟……”李天阳匆忙地说,把烟盒递过去,想想直接抽出一根,拿给王铮,王铮接了,含在嘴里,李天阳举过打火机,王铮侧过头,就着他的手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尼古丁从肺部盘旋了一通,再徐徐吐出。
“真爽,怪不得我有个朋友,从十五岁开始,每天得抽两包。”王铮从茶几下摸出烟灰缸,放在他跟李天阳两人跟前,感叹说,“确实不错。”
李天阳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哑声说:“小铮,你变了不少。”
“不变不行啊,再说了,没人能一成不变。”王铮淡淡地回答,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口问,“你生意还行?”
“挺好的,这几年又多做了两个品牌的代理。”李天阳说,“小公司,用的也还是那几个老人。”
“那恭喜了。”王铮说,“我第一本学术专著大概过完年会出版。”
“太好了,我真为你骄傲,”李天阳呵呵低笑,说,“好好干,你肯定能成就斐然的。”
谈话陷入冷场,王铮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默不作声,李天阳有心打破僵局,却生怕一句话不对,又惹恼了王铮,过了一会,才小心地说:“这次在g市谈的生意都还挺好,我给自己放个假,就呆这边,节后再回去,如果这边发展前景好,以后可能把公司搬过来也不一定……”
“呆这么久,你家里人不反对?”王铮弹了弹烟灰,随意地问。
李天阳却一下坐直了身子,犹如宣告一样认真地说:“我爸妈今年在加拿大我姐那过,不回来,我孤家寡人的,好不容易见到你,当然想多呆两天。”他目光专注地看着王铮,说:“小铮,如果我不是独身,我不会那么厚脸皮出现在你面前,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