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的笑如此勉强,仿佛嘴角再往上裂一公分,那笑就变了形。
李天阳心里发闷,站在门口,目送那对身材瘦削的男女互相扶持着进了一辆出租车,小铮替女孩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进去,眉眼之间,有不加掩饰的心疼和焦虑。
看得出,王铮很在乎那女孩,在乎到有些过了头。
李天阳还记得,小铮其实是个很会操心的人。当初一块住的时候,经常看他为蒸鱼是用寸长的葱段好还是切碎成葱花好而忧心忡忡。这种性格,往好里说是温柔细腻,往不好了说就是墨迹犹豫,诚然,他一开始确实让李天阳觉得新鲜,因为历任男朋友,从来没谁这么将他摆在心上。不可否认,他也很享受被人这么照顾的感觉。
有一回,俩人好容易抽空,一块去郊区农庄乐玩,统共不超过两天的短途旅行,王铮的旅行包里能备下感冒药胃药抗过敏药湿纸巾驱蚊水等等你想也想不到的东西,更绝的是,竟然连他喝惯的咖啡牌子,没事嚼的口香糖,用惯的须后水都备得齐全。
那时候李天阳就想,找了这么个伴,比自家妈还细心,又不敢跟女人似的冲自己唠叨,挺好的。
但时候一长,那些细心就变成婆妈,那些体贴就变成啰嗦,啰嗦又引发厌烦,厌烦导致嫌恶,李天阳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王铮多打个电话问一句今天要吃什么,他就会不耐烦吼一句:随便!我这电话少接一个要损失几十万,你就别为这点破事打来占线行不行?
就连王铮老炖的那些个看不出食材的汤水,到后来,都成了一种负担。
那时候他说过的呛人话不少,比如:
你别老浪费时间在这种老娘们的事行不行?
我爱喝就喝,你别跟讨债公司似的老盯着行不行?
我都说了晚回来,你这么大一人不会自己先睡吗?别连睡觉这钟点都看得这么紧行不行?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行不行?
每一句,都令他现在想起来汗颜。
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话不该是自己能说的,尤其是,不该对着一个那么爱着自己的孩子说。
但那时候就是说了,着魔一样脱口而出,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但他李天阳是什么人?他是头顶天脚踏地堂堂正正的爷们,便是心虚,也做得理直气壮,而且慢慢地,心虚到底了,就反倒浮上来一派无赖,挑刺挑得越发顺溜,越发非挑不可。
谁让你心甘情愿,这么依赖着我?
现在想来,他这辈子,都没对谁这么混蛋过。
他想起自己那一句句脱口而出的行不行?
仿佛忍耐到了极点,其实却色厉内荏。
根本就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人太习惯,习惯别人对你全心全意的好,习惯那种好下面诚惶诚恐的小心,习惯了,可以不在乎,可以糟践那种好。
现在,那个对自己好的人,将那些好全部拿去对别人,那女孩哪怕抱怨着也是一脸甜蜜。李天阳心里猫抓一般难受,他明白,哪怕不涉及吃醋,不涉及心胸,他还是感到一种事过境迁,往事不再的怅然若失。
李天阳叹了口气,定了定心,踏步走回卡座。一桌子坐着的,是这座城市跟他有生意关系的供应商和运营商,一帮老男人谈完了正事,吆五喝六喝得正痛快,也没人留心李天阳情绪不高。李天阳自己两杯米酒下肚,脸上该笑笑,该调侃调侃,该斗富斗富,该讲点带色的话也毫不含糊。这么多年来,应酬几乎成了本能,就是闭着眼,也能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怎么说有用怎么说有合适,他这辈子几乎都用在审度合适二字上,便是当初那么爱于书澈,却也进退得度,由始至终,行为堪称完美。
这么多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没人相怨,圈里谁不知道李天阳仗义豪爽,慷慨豁达,做情人一流,做不成情人,做朋友也不错。
唯独王铮,见识了他恶劣的一面,见识了他深埋在面具之下的懦弱。
一行人吃喝得差不多,就有人提议上夜总会消遣,这几个都是G城的地头蛇,对城市里头吃的玩的莫不熟稔于心,他们个个兜里有几个钱,为人有精明强干的一面,却也不失蛮横僻陋。李天阳在里头算年轻的,他代理的品牌在沿海地区的销售大多攥在这些人手中,所以个个不好得罪。他正心里烦闷,想着从善如流,去玩一把也没什么。进了娱乐城,自然有少爷公主过来服侍,堂皇冠冕叫小男孩,也不过是风月场上的一种玩法,没人疑心到性取向上头来。
就这么闹哄哄地正要走,坐在李天阳边上一个姓侯的供应商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听了会,笑着柔声说了什么,接着挂了电话,对在座那些人说:“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婆在家煲了汤,我得回去喝汤。”
众人哄笑起来,个个拿他开涮,那人想也习惯这等场面,笑嘻嘻地任人奚落,偶尔骂几句回去:“你们懂个屁,早几年不是有只广告吗?给你倒酒的女人未必是你要的女人,给你倒牛奶那个,才是你要对她好的。”
李天阳心里咯噔一下,笑笑说:“侯哥还是二十四孝老公,真想不到啊。”
“什么二十四孝,简直就是老婆奴。”另一位代理商笑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