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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盛夏的第一天,苏好失眠了一整夜。
并不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而是清醒安静地失眠了一整夜。
在这间简陋的宿舍,在这张老旧到一动就吱嘎吱嘎响的木板床上,苏好呆望着天花板,设想了无数种,把这件事告诉徐冽以后可能得到的结果。
最后发现,其实只会有一种结果。
每个人的人生看似都有无限种可能,可当人们真正站上那些决定“可能”的分岔路口,他们的过去,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轨迹却决定了――他们永远只会踏上一条路,不论考虑多久,选择多少次,永远都只可能是那一条路。
徐冽的过去已经经历了太多亏欠,他不会想再背负新的亏欠。
所以他会让她走。
他一定会让她走――哪怕她憧憬多年,梦想已久的地方,是盛满了他所有痛苦的国度,是他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噩梦。
第二天的早自修,苏好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徐冽也迟到了,而且比她来得还晚。
苏好在早自修开始一刻钟后给他打了个电话,得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女声提醒,以为他手机没电睡过了头,刚想找个男生跑腿去趟宿舍,就看到徐冽从后门走了进来,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倦色。
倒显得她这失眠一夜的人反而比他精神。
“怎么了啊?”等他坐下,苏好用手肘撞了下他,竖起语文课本挡嘴,小声问他,“昨晚没睡好?”
“没事,还好。”徐冽翻开课桌盖,随手把手机丢进课桌。
苏好看了眼他的手机:“我刚打你电话,你手机没电了。”
徐冽揉着脖颈“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苏好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段时间,她跟徐冽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注意到他在挂断一些电话,有时候连挂两次后,他甚至会直接把手机关机。
她问他为什么关机,他只说,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用不着手机。
但苏好也不傻。徐冽又不是什么三心二意的渣男,他不想说的事,只可能是不想让她操心的事,所以她大概知道这些电话都是谁打来的。
“那边是不是又来骚扰你了?”她伏低身体,轻声问他,“报警有用吗?要不我们去报警吧,或者换个号码?”
徐冽摇头:“过阵子再说吧。”
不论是报警或者换号码,都一定会惊动到徐冽的姐姐和姐夫,苏好猜,徐冽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闹到让他们收拾残局的地步,所以寄希望于对方过段时间会耐心告罄。
她理解徐冽的想法,也就没再重复这个提议,安慰似的捏捏他的肩膀:“那你睡会儿,我给你把风。”
徐冽点点头,趴在课桌上阖上了眼。
苏好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碰了碰他眼下的青黑,撑起腮,看着他发起了呆。
早自修下课铃响的时候,苏好给周围一圈同学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大家回头一看,见大佬在补眠,集体噤了声,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去食堂吃早饭。
苏好发了条微信消息,让文铭李貌带两份早饭过来,留在教室继续看徐冽睡觉,过了会儿自己也犯了困,干脆跟着趴了下去。
正是睡意朦胧的时候,模模糊糊听见一道女声:“嘿,同学,我找苏好。”
苏好在睡梦间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同班同学惊讶的抽气声:“许……许芝礼?”
“呀,还记得我啊,看来我人气还不赖嘛!”
苏好彻底清醒,从课桌上爬起来,愣愣望向门外提了个行李箱的许芝礼,起身走了出去。
“这是干吗,你该不会要回来读书了吧?”苏好惊讶道。
“是啊,欢迎我不?”许芝礼神气十足地撩撩那头非主流短发,“学校说你们班前阵子刚好转走一个人,打算把我填进来,想不到吧,我们的缘分居然还没尽。”
苏好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别当我同桌,什么缘分都好说。”
许芝礼捧腹大笑:“还真信了?我怎么可能回来读书,读书这么无聊,你真是越活越纯真!”
苏好脸一黑,踹她一脚:“你这嘴到底什么毛病!”
“是,都怪我多嘴试探了句,才发现你对我真没什么感情,人心也太经不起考验了。”许芝礼哀叹。
苏好薅薅头发,转身走回教室:“我真是闲的,在这儿听你哔哔,没事我回去了。”
“哎,”许芝礼一把拉住她,“有事有事,来跟你道别的。”
苏好顿住脚步,诧异地回过头去。
“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事,我要出国拍电影了。”许芝礼指指脚边的行李箱,笑着说。
为了方便单独说话,两人上了教学楼七楼的天台。
早晨七点多的阳光还不算太晒,许芝礼站在天台边缘的栏杆旁,仰头沐浴着晨曦,感叹道:“太阳真好呀。”
苏好张开手掌,让阳光从指缝一缕缕漏下来,眯起眼点了点头。
许芝礼趴出栏杆往下望了一眼,嘀咕道:“还好当初没从这里跳下去,不然学校肯定封了天台,现在就不能上来晒太阳了。”
苏好瞳仁一缩,偏头看她。
许芝礼笑了一声:“别用这种大惊小怪的眼神看我,我现在可没想跳,刚这么往下看的时候还有点发憷呢。”
绝望到底的人是不会害怕死亡的。
怕死是件多美好的事。
苏好轻松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怂。”
“发现有意思的事以后,好像就变怂了。”许芝礼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