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的手心冰凉。
他其实对苏不豫和纱华之间抹不去的这层关系早有揣测,但他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就算刚才自己故意拿话刺激纱华,但当听到她说“没有人比你给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时候,卫桓也不免觉得错愕。
原来如此。
从第一次见到纱华,她表现出来的恶意和讽刺如今看来也有迹可循。
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苏不豫的脸孔,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一身少年气,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无比,“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花……”他喃喃自语,双手拨开草丛静静地看着,脸上满是欣赏。
卫桓很熟悉他这样子,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认识了,如果没有记错,苏不豫的母亲是在他高中过世的。
他还曾经对自己说过,当初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念完书,然后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好好照顾她。可他的母亲终究还是也没有撑到他高中毕业,病死在家中过了十来天才被人发现,在苏不豫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火化了。他请了一星期假回到凡洲,找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坟场把母亲的骨灰盒埋了,立了一个简单的碑。
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连死掉都毫无痕迹。
视野里的少年苏不豫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花瓣,最后还是收回去,站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苏不豫离开了。
景云调动着纱华的记忆,继续往后,时隔不长,这片坟地似乎很偏僻,中间几乎也没有其他身影出现。没过多久,苏不豫又来了,这一次他还是像上一次那样安安静静地跪在自己母亲的坟前,擦拭她的石碑。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聊天,只是默默看着她的墓碑,将所有心事埋在心底。
彼岸花隔着草叶,也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次他临走的时候也特意走到这个临近的坟头前看了一眼,发现这朵花还在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惊喜,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道,“我那天回去之后查了一下,原来你的名字叫做曼殊沙华,真好听。”他轻轻摸了一下花瓣,“不知道你的花期有多久,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如果没有这样的温柔对待,这朵花也不过就是天地间一株生灵,但只是他这样一句话,这朵彼岸花便有了等待的心。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所有人在进入占瞳之后都没有多说话,气氛凝重。景云调控着画面,苏不豫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们面前的草叶都变得枯黄,视野也垂下来,比之前低了很多。
进入旱季,这片荒原也很久没有雨水降落。连苏不豫的脚步踩上来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干枯的草折断在他的脚下。
这天好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手里拿了一小束花放在自己母亲的坟前,跪在原地静默了整整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做,他依照惯例擦干净母亲的墓碑,进而侧过头看向那朵彼岸花的方向。
他走过来蹲下,语气充满了庆幸,“幸好你还在。”
苏不豫伸出食指,指尖在快要触及到红色花瓣的时候滴出一滴清澈的水。
“很干是吗?可怜的花……”
水滴低落的瞬间在这朵彼岸花的周身幻化出一个小小球形结界,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泽,如同一个小气泡,将这朵可怜的花罩在其中,外面干旱难当,这个水珠结界却给了她一个湿润又温暖的小天地,给了她生存的希望。
“这样就好了。”苏不豫笑了笑。
“我每次看到你在这里,”他在枯草上坐下来,坐在彼岸花的面前,轻声开口道,“就觉得我妈妈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一朵漂亮的小花陪着她。”
说着,他垂下眼睛笑起来,“谢谢你。”
他是个不太愿意倾诉的性格,沉静地坐在原地再没有说更多。等到天色晚下来,他身后披上暮霭的时候,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早了,我得回学校了。下次再来看你。”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这朵彼岸花陷入了日复一日的等待。好在苏不豫来的频率总是很固定,每两周一次,后来甚至有所提高。但尽管如此,面对着这个充满他妖气的水珠结界却等不到他的时候,彼岸花还是开始变得焦虑,变得慌张,这些都不是一朵花应该出现的情绪,可她偏偏被赋予了。
一旦有了欲求,生灵就会异化。
这世间的许多妖魔都是这样出现的。
直到后来,连续一个月苏不豫都没有再出现。
她想见他,可她没有双足可以行走,离开这个地方奔向他,也没有手臂可以去拥抱,她只有一个永远禁锢在泥土之中的花根,一旦离开这片贫瘠而阴晦的土地,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无望的等待令她的意识越发强烈,就在身处占瞳幻境中的他们也都能感觉到之中情绪的扩散。
就在画面不断前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身影,还没等众人反应,珏老板先开了口,“师父……”???
原来是上一任的暗巫姬。
卫桓道,“你师父为什么会去凡洲?”
珏老板摇头,“我也不记得了,但是师父有时候也会受别人的委托去到凡洲,可能是路过?”
视野中,暗巫姬走到了这朵彼岸花前,大家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看见她黑色的长裙,还有环绕周身的妖巫之气。
“就是你的花魄一路跟着我?”她忽然间开口,语气平淡,“你想做什么?”
扬灵不由得道,“原来是纱华的花魄抽出去跟着珏老板的师父,她也太执着了。”
珏老板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的师父,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了。
暗巫姬的手指施了巫术,黑色的妖巫之气穿透那个小小的水珠结界,触碰到花瓣,忽然间,他们就听见了纱华的声音。
“我想要一副可以自由行走的身体,我不想再做一朵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