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坤的老娘看着心急,于是在外面悄悄给他寻了房姨太太,没想到还真生出个儿子,于是风风光光地补了场婚礼,将这二姨太娶进了宋家大宅。
心高气傲的宋太太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四处拜访名医调养身子,在姨太入府的第二年,竟又怀上一胎。
彼时太太的年纪已经是三十有二,在当时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因而在这怀胎期间,全府上下都围着太太转,吃饭都不见抬手的,可这一胎实在是太金贵了,饶是呵着护着,怎么也没熬到十个月,不到八月便急着出来。
所幸的是,盼星星盼月亮的宋太太最终还是盼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这位娇贵的小少爷胎里不足,好几个有名的大夫瞧了,都说怕是会夭折。
胆战心惊的宋太太法子用尽,只得托人找了算命先生,这一算可不得了,小少爷的命格极虚,福薄命短,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趋避灾病,那就是找上一个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养在少爷身边,替他挡煞。
无巧不成书,这个挡煞的倒霉鬼,就是许其琛要扮演的孙霖。
正房太太嫡生的儿子,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少爷,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孙霖的小半辈子,也都是围着这个小少爷转的。
一路顶着风雪走过来,许其琛看着自己小说里的宋家变成具象化的现实,心里觉得很新奇。
宋家的宅子同别的大门大户不太一样,就如同这个特殊的年代一样,中西交融。
方才许其琛所处的后宅是古色古香的清末深宅构造,有一百来年的历史了。前边儿却不一样了,是宋明坤新买下的地界,仿着租界里那些个房子的样式造了栋大气漂亮的花园洋房,红砖坡顶,三层高楼,建得比临江饭点还要气派,前后两个宅子中间还特地凿了个池子隔着,颇有些串古连今的味道。
许其琛跟着小丫头拐过迂回的长廊,踏出后宅的高门,又从池子边穿过,这才进到了太太少爷们住的洋房。
站在后门的一个老妈子见了他俩,赶紧开了门,“哎哟我说阿霖,你可总算来了,赶紧跟我去吧。”
许其琛也没说话,他现在还不太清楚形势,怕说多了惹出是非,干脆闭不做声,只低头跟着这个老妈子一起上去。
身边的小姑娘倒是开了口,一副谨慎模样,“张妈妈,小少爷还闹吗?”
“快别提了,太太快急死了。”张妈妈脚步急促地领着两人上楼,许其琛不习惯穿这种长衫,加上腿脚不便,走得有些吃力。
“霖哥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许其琛摇摇头,“我这腿……走不快。”
“是是是,我都给忘了。”张妈妈慢了些,不过也不差几步就上了二楼,直走到最里头,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大夫,连个风寒发热也治不了!请你们来只要气死我呀!”
这大概就是宋太太了,许其琛心想。
一到门口,张妈妈退后了两步,推了许其琛一下,“阿霖,你自个儿进去吧。”
许其琛有些慌,可现在都赶鸭子上架到了这份上了,不进去也不行啊。这样想着,许其琛便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一个小姑娘看见许其琛便眉开眼笑,回头喊着,“太太,霖哥儿来了!”
怎么弄得好像他是神医似的。
“快叫进来,等了半天了!”
许其琛赶紧立刻跟着这个小姑娘进去了,这屋里头不知用的什么取暖,比刚刚自己那间还要暖上好几倍,里面的摆设陈列全都是洋腔洋调的,大理石地板、雕花大顶灯、西式碎花沙发、留声机、钢琴,一副十足的西式做派。
许其琛走进里间,看见一溜排开了四五个小丫头,端着饭菜、药碗和脸盆,绕过一个八开的梨花木金丝画锦屏风,瞧见几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大夫,床边坐着一个身材富态、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妇人,一看见许其琛进来,脸上原本焦急的眉头立刻舒展许多,轻轻推了推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儿啊,我把阿霖叫来了。”
说着,宋太太就笑着冲许其琛招招手。
许其琛走了过去,想着是不是站在床边比较合礼数,没成想却被宋太太一下子拽到床边坐着。
被子里冒出个闷声闷气的声音,“来了吗?”
宋太太推了推许其琛的胳膊,许其琛这才开口,“小少爷,我来了。”
一只修长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在半空中划拉了半天,愣是没摸着,宋太太看着着急,捏着那手便放到了许其琛的胳膊上,“在这儿呢。”
小少爷的手顺着胳膊往下,摸索着找到了许其琛的手,一把握住。
“真凉。”声音依旧闷闷的。
宋太太立刻站起来,“小月,去拿个手炉给阿霖。”
“儿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好些没有啊?”
那只手紧紧地攥着许其琛的手,很热很暖,比丫头递过来的手炉还要暖和。
“好些了好些了,你们都出去吧。”被子里的人好像是翻了个身,床动了动,“人太多了,我头晕得厉害。”
宋太太连连说着好,又有些不放心,伸手进被子里,“我摸摸,还烧不烧了。”
“不烧了,你们都出去。”
宋太太这才退开些,“你们都下去吧,把饭菜什么的搁在桌子上。”
闷在被子里的小少爷又开口,“母亲,你也出去。”
宋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许其琛的肩膀,朝他使了个眼色。
许其琛没明白这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那只手给猛地拽住,一个没站稳,差点扑倒在床上。
生着病还这么大的劲儿。
“没让你出去。”
许其琛又坐回到床边,想要把这人的手给弄开,却怎么也掰不开,只得让他这么抓着自己的手腕,滚烫滚烫的,活像个烧红了个铁钳子钳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