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工作日,公园里人不太多。夏日炎热,碧绿的湖水中荡着两三条鸭子船,岸边柳枝拂动,芳草萋萋,确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时节。
萧逸无法形容他接到那张字条时,是何种激动勾火的心情,像着了魔。他这天还特意打扮了,酷热濡湿的天气,穿一身民国时期燕园书生常穿的青灰色缎面长袍,黑色白底布鞋,身段颇具文人的俊逸气质,合该配他的很有小言男主风范的名字澜烟。
他也不嫌热,步履轻快潇洒,兴冲冲找到坐落于公园一角的咖啡厅。
咖啡厅在八十年代中后期,是城里很高级的去处。一般人都在大街上买一毛钱一根的巧克力冰棍,两毛钱的北冰洋双棒,四毛钱一大杯喝得肚圆的散装啤酒,有几人会特意跑到这种地方附庸风雅、斥资奢侈,喝一块五毛钱一杯的高级咖啡呢?
店里一人儿没有,桌上铺着雪白桌布,点缀红玫瑰。萧逸还纳闷,孟小北那男孩,竟知道这种高端雅致上档次的地方。这一般是做买卖的款爷或者有钱高干子弟光顾的地儿。
萧逸选一处靠窗带高靠背沙发椅的小桌,独自呆坐。他点了一杯咖啡,膝头上摊开一本萧红诗选,桌上还摆着一只保温壶,里面有煲好的雪梨糖水。他做菜煲汤手艺相当不错,可惜无人赏光。
就这时候,咖啡厅里又进来一位。
一个穿无袖紧身背心的男子,留酷短黑发,戴金边墨镜,拎个帆布提包,进了店,径直走到与萧老师斜对面的桌子,坐下了。
萧逸诧异地抬头,因为这男的相貌太打眼。
这人宽肩长腿,腰杆挺直,浑身浅褐色皮肤,露出来的两条手臂紧实有力。并非那种肌肉特别发达的粗苯大块头,然而敞开大腿坐在桌边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就不似一般人,像当兵的,又像那种很有背景来头的社会青年。整个咖啡厅里气压瞬间打着旋儿地低沉下去,空荡荡的房间顿显狭窄局促,气氛压抑。
那男的对服务员说:“那桌点的什么?我也点那个。”
萧逸低头嘬咖啡,脸色顿时彷徨。
他抬头,对方也抬眼仔细瞄他。墨镜后面那张脸,面无表情,嘴角紧阖。
萧逸调开视线,对方仍目不转睛,上下打量,墨镜后面是毫不掩饰的凌厉压迫式的视线,透过幽黑的镜片,仿佛两道带电的强光,射在他脸上。
萧老师最终先招架不住,实在受不了了,起身快步走向店后身的洗手间,几乎落荒而逃。
他扣上洗手间门,长吁一口气,撩开长衫前襟,想解个手。
这回邪了,不太结实的门锁直接被人从外面拨弄开了!
墨镜男子亦大步直闯洗手间。屋子很小,将将容下两个人,墙边只有一个白瓷小便器。来人面容冷峻,只有嘴角处暴露出一颗精致的黑痣,让整张面孔流露一丝丝儿柔和,一张阴郁黑脸掩不住五官的英俊。
来咖啡厅赴约与萧老师见面的人,当然就是贺少棠,还能有谁?
少棠将墨镜摘下,挂到领口,眼神冰冷,整个人如同极力压抑着下一秒就要喷发的一座冰火山。他挡住洗手间门口,一条胳膊撑墙,将对方圈住,干脆一言不发,就盯萧逸。
萧老师是“那种人”,这时想当然就误会了,慌忙掩住裤裆,他以为少棠是打算在公共厕所小黑屋里“那个”他!
萧逸问:“你……想干什么?”
少棠冷冷的:“你说呢?”
萧逸严肃地低声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那种……在外面随便乱来的。”
少棠不由得冷笑:“那您是哪种,喜欢在哪乱来,说出来给老子听听?咱俩今天来野的还是来浪的,就在这儿还是找间大澡堂子,还是去你家,你想怎么玩儿?”
贺少棠跩起来,就是这么多年从部队大院混出来的一个兵痞,他说话的口吻可以让自己很痞,很浪。萧逸哪交往过这种粗鲁型的?他紧张正色道:“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不行!你让开,放我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少棠嘴角一抿,眼眶亦慢慢发红,压抑着深刻的愠怒:“你喜欢哪类型,半大的不懂事的男孩子,学生?……嗯?萧老师?!”
萧逸蓦然变色,吃惊:“……”
少棠眼神凌厉,咬着牙缓缓道:“您是一位老师对吗,手底下都是一群尚未成年身心都还没成熟的孩子。仗着手里捏的那一丁点儿权力把柄,欺负孩子胆小害怕不敢把那些事儿说出来,所以就拿学生下手,是吗?”
“萧老师,您有种今天来欺负我。”
“你也就敢动我儿子。”
“你敢动我吗?”
少棠一字一句,背心下是起伏的健壮的胸膛,撑墙的胳膊蕴藏力道,指关节都攥得发白。那样子可绝对不是在对萧老师“求欢”,是想打人。他真的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