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棠笑了:“你也不老!你正当年。”
孟建民苦笑:“真的快老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念个书,再回学校我这张老脸都赶不上趟,我儿子都快上学了!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一个当儿子的不能孝敬……”
贺少棠眯眼想了一会儿:“你年限资历都够,以前又是八十的高材生,家里成分不错,没理由不放你回城。这回下来的名额……我帮你打听打听。”
贺少棠只说“帮忙打听打听”,孟建民心里并未当回事,一个小兵,小班长,能打听出来厂里工农兵大学生名额这种每年争得血雨腥风抢得头破血流的敏感大事?
没过那么俩月,风言风语也就来了。
整座兵工厂连成片的家属区,就是一座封闭的发酵的小社会。平时他们自己称呼1号、2号、3号家属大院,随着几年间临潼陆续掘出重大考古发现,大伙开玩笑说,我们这也好比秦始皇陵兵马俑的1号2号3号坑,咱们就是守卫坚固神圣的西北兵工基地的兵马俑!常年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出不去,俺们这些人都快活活熬成一群出土的泥像了。哪号坑里有个鸡毛蒜皮芝麻小事,都能变成街坊之间家长里短八卦的大事,能量都在内耗。
贺少棠时常出入大院,时间长了有人指点,“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当兵的老往孟师傅家跑。”
“你们不知道,那个年轻班长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北京来的。”
“他家里是干部,高干子弟。”
也有人反驳:“鬼扯,他是高干他能跑咱这西沟里当兵吃苦?他脑壳傻啊?!”
“咱厂里原来分下来几个高干,早把工农兵学员名额抢占了、早就回北京上海了!谁留在这儿吃黄土、喝西北风?!”
“没准他家老子是黑五类吧。”
“狗屁!‘地富反坏右’出来的连兵都甭想当上,根本过不了军队政审,全都下放甘肃青海农场劳改去了!”
……
马宝纯后来打开贺少棠拎来家的东西,一看就觉着不对,晚上枕边悄悄跟孟建民开会,贺班长是干什么的?
孟建民说,还能干什么的,不是沟子里查哨护林守卫制造厂生产建设的某个连队的兵么。
马宝纯说,他哪弄来的两瓶西凤老酒送给你?说是还你一个人情,这么阔气!
西凤酒多难买,他们厂工会的人走后门,还是去宝鸡酒厂门口排队才抢到两瓶,花钱都很不好买。
马宝纯分析道,先不提他跟你铁到这份上送你酒,首先他得搞的到!还有,你看出少棠抽什么烟?
孟建民脑子里一琢磨,嗯,确实好烟。
马宝纯跟她男人咬耳朵,年轻轻一班长,他每天抽半包“金丝猴”!咱们厂副厂长过年才揣一包显摆,平时合作社里根本买不着么!
孟建民是厚道人,摇头说,你管人家里干什么的!别跟门口那群老娘们儿似的议论这些。
马宝纯心里有盘算,建民,你别是真傍上一高干红二代吧?跟你和小北关系还挺铁的,你们爷俩真有本事。
孟建民皱眉一挥手,你真操心,睡觉吧你!!!
当然,家属院里大妈大婶闲话八卦,还有另一原因,贺班长长得帅气,那简直就是,他们大院里来过的身条最顺溜相貌最俊的兵!
当地流行俗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就是说米脂的姑娘漂亮水灵,脸蛋红润,那是娶媳妇的风水宝地;绥德的汉子有黄土高原坚韧宽厚剽悍大气的风骨,浓眉大眼相貌英俊,有男人阳刚味道,姑娘们稀罕。
米脂史有貂蝉,绥德据说出了个吕布。
贺少棠就是典型绥德出产的俊朗汉子,刺短黑发,后颈和手臂皮肤晒成铜色,偶尔撩起军绿背心,小腹结实,腰间一抹微白。有当兵汉子的英挺粗犷,细端详双眼又温润有神,唇型非常漂亮,唇边总带一丝笑意,确实讨喜。
这倘若拍电影,贺少棠一准儿是演双枪李向阳的那种,八路的干活。要是演样板戏,就是威风八面的杨子荣了。
那年头当兵的都是家庭出身好的子弟,算是令人羡慕的正派出路,衣食无忧。大院里有几户有闺女的蠢蠢欲动,迅速就盯上贺少棠。贺班长结婚了吗?才二十岁在部队那种环境,肯定还没来得及结!这人说对象了吗?定过哪家小姑娘没有?这人家里到底什么背景?
贺少棠平日风里来雨里去,满头黄土,顺着脸颊两侧往下流汗,也不捯饬,背心裹着一身好肌肉,一条稀松平常的军裤……
他若不是好那一口烟酒,他也不会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