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孟小北就往他弟奶瓶里倒东西了,我看出来了我都舍不得说孩子。孩子吃口奶容易么,不就是想吃吃不着么!”
马宝纯哭得稀里哗啦。亲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当爹的只打个种总归有本质不同。
她哭着说:“咱们都是熬过三年自然灾害过来的,我不怕饿,不能让我儿子饿着。”
“孩子喜欢吃肉,肉都给他们吃。咱家孟小北最爱吃羊肉,每回买回来的羊肉不是给他吃了?你看我吃过吗?!”
“去年我妈大老远过来看我,问我吃怎么样,我都不敢告诉她怕她骂我!我平常就去食堂管人家要点儿炼大油剩下的油渣,油渣炒豆角,我一个回回,我去捡人家剩的大油渣子吃!”
……
马宝纯哭出来,心里舒坦多了,末了放弃了:“送走吧,让妈带走一个,给我留一个。”
当天也是赶上娃他奶奶带俩孙子去隔壁大院工会主席邹师傅家,给人家送礼,谝个家常。邹师傅家做了一大笼热腾腾的黄馍馍,孟小北奉命跑腿,给他爹妈晚饭送馍馍回来。
他一步一颠,手里拎着刚出锅滚烫的馍馍,不停呵气,左手倒右手,右手再倒左手,冬日里冒着香喷喷的白气,站到门外。
爹妈憋了两年的话终于倒出来,可没想到,偏巧不巧,被老大听见。
马宝纯踌躇难定:“你想送走哪个?”
孟建民:“两个反正一边儿大,快该上小学了,走哪个都成。”
马宝纯:“老二乖,听话,好弄。老大心眼多,有脾气。”
“老二什么都吃,不挑。老大忒挑食,什么菜都不爱吃,就爱吃炒蒜苗和羊肉,从小吐奶就瘦,长大了乐意喝奶了,又没得喝,太难养……”
孟建民听出话音,权衡良久,艰难地说:“让老大走吧。”
“老二留咱俩身边儿,好带。”
“孟小北这孩子兴趣活泛,骨子里就是不安分、不认命的那种人,窝在沟里可惜了。让人带走,爱带哪去就带哪去,去哪都比留在老子身边强。”
孟小北听话听岔了,没听全,只听到最后那几句,“老二留身边,好带,让老大走吧。”
“爱带哪去就带哪去,去哪都比留在老子身边强。”
孟小北默默站在门外,窄窄的眼皮下透出微光,愣神,不太愿意相信。
馍馍隔着塑料袋像粘在他手上,快把他手心烫起泡了他都没反应,面无表情。
他亲爹亲妈正在盘算如何甩掉老大这个累赘,然后把老二留下。
他不听话,他小心眼儿,他爱争抢爱打架,不讨人喜欢,昨晚还把家里铝盆砸漏被罚站了,上个月打碎楼下邻居两扇窗户,再上个月跳河沟磕掉两颗牙冻发烧了,再上个月……
他生出来就长得不好看,脑门上有一道疤,没有他弟白嫩漂亮。
弟像家养孩子,他像小野孩子,爸妈不要他了,要把他甩给别人,再也吃不到羊肉饺子了。
……
那天晚上,小崽子咬着嘴唇扭头离开了家,一路低着头,气呼呼的。孟小北再次没走正道,爬大铁门溜出家属大院,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浓不见五指的夜幕中。
人小,脾气可真大,他离家跑了!
第五章猎狼崽
孟小北是小屁孩一个,心性就针别儿大小,容不下二两饺子,就眼前一亩三分地、他的洋画弹球棉裤裆子!他想不到长远,他不懂人生这条岔路口可能就关乎他一辈子的前途,他那时不可能明白他爸爸艰难地说出“让老大走吧”、这背后是包含对两个孩子多么复杂的爱与抉择。每人心里都藏着委屈、无奈,只是忍而不发,压抑许多年。
屋里,孟建民坐在那,缓缓弯下腰,脸埋在手里。他是那个承载一家人责任的父亲。
“我就是不甘心,我自己耽误了,我不想让我儿子一辈子窝在山里,我不愿意让他们还当工人。”
“孟小北回北京能念上好学校,他在咱沟里能念个屁,咱沟里有八十、朝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