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方和颜悦色地回答,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在此之前,我对监狱的全部印象仅仅来源于电影和小说,所以看到这个时还有点吃惊,”他用勺子戳了戳那块涂抹了奶油的蛋糕——虽然外观欠佳,但它的确是块货真价实的蛋糕,“没想到监狱里的福利还挺好的。”
有了个容易衍生的话题,阿莱西奥的语气就自然多了,“因为是联邦拘留所,这里关押的大多是未决犯,从法律意义上说,我们只是嫌疑者而不是犯人。而且大多数人的官司都在进行中,律师时不时进进出出,重大案件的审理进展经常见诸报端,如果发生什么虐待事件,被捅出去就是不折不扣的丑闻,有些人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向狱方要挟交易,换取赔款和减刑申请。所以这里的待遇还不错,CO们态度也比较好,偶尔一两个坏脾气的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当然,‘住客’们也不怎么敢耍横,因为还未宣判,一旦因为犯规被纳入判刑考量,很有可能加重判决。”
“也就是说,这是个和谐的高档社区,住客文明,保安称职,”杀青用指尖在苹果的光滑表皮上画了个圈,“至少表面上如此。”
阿莱西奥笑了起来,“是的,这里是个小苹果,外面(他用大拇指挑了挑栅栏密布的窗户)是个大苹果,不管内部怎样,表面上都得是光鲜亮丽的。哦,幸好你触犯的是联邦法律,州立监狱的待遇可比这差多了,CO一个个都是打手和流氓。而就算都是联邦监狱,好坏差别也很大,就说纽约吧,既有号称全美五大豪华监狱之一的奥斯提威尔监狱,我们管它叫‘山上’,也有臭名昭著的雷克斯岛——你知道我们管那个足足分了十个区的大监狱岛叫什么吗?”
“什么?”
“‘坟墓’。”
杀青停止啃苹果,歪着头看他:“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是第一次了吧?”
阿莱西奥忙回答:“不,我是一进宫,是我的哥哥关在雷克斯岛,他们不肯把同案犯关在一所监狱里。”
“同案犯?果然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干了什么,一起抢劫银行?”
“不……家族事业而已。”意大利青年有点赧然地笑了笑,见对方已经差不多吃完早餐,起身说道:“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从现在到晚上10点熄灯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就是下午4点和晚上9点的点名时间必须待在牢房里。这里有自助烤吧和洗衣间、影像室、运动房、图书室,可以随意使用。公用电话是免费的,但输入ID号后小心被监听。顶楼还有游泳池和篮球馆,不过不是每天都开放。”
“——听起来像是度假中心。”
“实际上,除了人均面积太小、不能随意外出,以及办不完的繁琐手续之外,确实挺像。联邦政府每天要在我们每个人身上花销90多美元,这可比一般工薪阶层的日薪高多了。”
正在谈笑间,两名狱警走进用餐区,左右巡视一番,在他们的桌旁站定。
“有什么问题吗,尹恩、马库斯,我们可没犯规。”阿莱西奥对本单元的负责狱警说。
杀青认出来,他们是昨晚押送他进来的狱警其中的两个,马库斯是一名膀大腰圆的中年黑人;伊恩是个纯种白人,稍长的金色卷发压在帽檐底下,似乎有点太年轻了,但至始至终挂在脸上的、带着嘲讽意味的些微冷笑,令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老练得多。
“不关你的事,阿莱西奥。”马库斯说,转头朝杀青抬了抬下巴:“3145-107,跟我们走。”
“做什么?”杀青问。
“换衣服。”黑人狱警例行公事地回答。
第53章 网内外
在昨天那个换囚衣的房间,杀青换上一套由狱方提供、做工普通的深色西装,办理了一系列手续,而后被四名狱警挟持着,穿过一条阴冷漫长的地下通道。
这条通道有六百多米长,从联邦拘留中心(MCC)的地底,一直延伸向邻近的纽约南区联邦法院的地下室,专供押送嫌疑犯上庭使用。
不知是接到上头的禁口令,还是懒得跟疑犯搭腔,一路上狱警们脸色冷肃、一言不发,只有硬底皮靴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杀青也没有发问,沉默地被带入法院地下室,关进一间三面是墙的囚室里,透过唯有的一面铁栏网向外观望。
铁网外的走道上偶尔能瞥见几双腿脚的影子,但都一晃而过。杀青摸了摸镣铐摘除后仍隐隐作痛的手腕,背靠着墙壁暗忖:照正常程序,今天应该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庭……接下来是什么,会见审前服务官?还是跟政府指派的律师碰面?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就在几秒钟后,一个身影猛地压在囚室的铁栏上,投下的阴影仿佛一只扑食的鹰,意图瞬间攫取它的猎物。
杀青抬起眼睛望向对方。
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白种男人,大约三十六七岁,长相普通,没有什么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但也说不出五官有什么缺陷,总之,泛善可陈。他灰褐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与下颌刮得干干净净,合着剪裁合身的名牌西装与脚下锃亮的皮鞋,就像某一类社会精英人士的代言人——收入不菲,但毫无个性,不过是装饰豪华的办公室内芸芸白领中的一员。
此时这个男人却仿佛失态般,十指紧紧扣住栏网,脸色苍白中泛着一抹剧烈运动(或是情绪激动)的红晕,用努力压低而不乏威严的声音,急切地说道:“——听我说!我花了相当的代价才进来这里,而拥有的时间又十分有限。我会尽快说完,请务必认真聆听——”
一种用权威与悬念去压制、令人不得不屏息以待的语气。但放在被投入牢笼、孤立无助的囚犯身上,却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弱势的后者会不知不觉地听从。
……有点意思的家伙。杀青往前走了两步,更清晰地看见铁丝网后面那双深陷的细长的灰色眼睛。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对方继续快速说道,“或许你觉得眼下已经寸步难行、束手无策,他们剥夺了你的人身自由,你所有的权利,甚至下半辈子的生活目标——但是,”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转折词,“在此之前,你还有一个选择机会,可以帮助你避免面临那种绝望局面的机会——就在这里、就是现在!”
他憋着一口气说到这,短暂停顿了一下,仿佛要对方集中所有注意力去谛听后面的福音:“听我说,你必须推掉那个政府指派的免费律师,那个资质平庸混吃等死的白痴,然后告诉他们,你选择我——坎宁·冈萨雷斯,作为你的私人律师。”他从网格里塞进一小张卷起来的纸卡,“这是我的名片,接住它,杀青先生。”
最后一个词像个干脆利落的休止符划开空气,令杀青的眼底掠过一丝幽光。在FBI刻意封闭消息的情况下,连狱方都对他的真实身份全然无知,而这个自称律师的男人却准确地叫破他的身份,不得不说,还挺有一手。
“我不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律师先生,”杀青像只从黑暗中踱出的花豹,脚步轻捷地逼近他,“但你刚才说,知道我想要什么。说吧,告诉我我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