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人间无数雨打去 鹿门 2525 字 1个月前

她们互相看了看,都到底一时无言。

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小的,还是强笑着,说:“许有迟客。”说着为鼓励,竟自娇声唱起《劈破玉》等小词:

“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

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

要分离,除非官做了吏。

你要分时分不得我,

我要离时离不得你;

就死在黄泉也,

做不得分离鬼。”

歌声伴着凄冷的江风飘出茶馆,一缕缕,若隐若现,时断时续。

有了这个最小的带头,其他人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捱过光阴。

然而笑言哑哑声,渐带凄楚。

直至突然有数人喝骂:“夜深了,哪个鬼嚎,扯她去见官!”

一群的笑语顿时戛然而止。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互相看了看,惶惶如互相取暖被打断的鹌鹑,怕被人再驱赶,只得一起沉默下来。

夜半时分,她们不得不离去,悄然似一缕随风飘散的亡魂。

其唱劈破玉的那个,在夜风里缩了缩,畏惧道:“诸位姊姊,不如我们凑钱给妈妈,以免受苦挨打。”

其他人一时没有回她。半天,一个高个的女人说:“哪来的大钱。姐妹凑一凑,怕也只够那假母宽赦一个人的。”

老鸨凶恶,她们拉不到客,受饿、受笞,俱不可知。

出了茶馆,离了酒肆,一路上大家都多多索索,眼睛还不时地流连,盼望能有人问一句、看一眼,她们就好蛇缠老鼠似地缠上去。街边偶有行人,也多知道她们的身份,匆匆地躲避瘟疫一样避开。

至于跑,更不敢想。到处是人贩子,跑了,也没有出路。何况这些女子沿街觑着,那些街巷的暗处,都不时有人的影子――那是“保护”她们的人。

此时,月光清清地照下来,

她们满身疲惫,满脸凄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一路默默无语地行至蜈蚣荡口,眼见得蜈蚣荡灯火通明,她们越发惆怅,这二三十人里有人已经开始一边哽咽一边骂骂咧咧。

忽然,最小的那一个,年纪大约有十六、七岁,白粉下的脸蜡黄蜡黄,方脸、厚嘴唇、瘦干干身子,只有一双眼睛生的好看妩媚一些,人家都叫她“黄脸”。

黄脸低低喊道:“有人!”她指着蜈蚣荡一片最冷清的屋舍,那里灯火黯淡,一片漆黑,是她们这众姊妹的居处。隐隐绰绰,好像看见有一个人影瘫倒在墙角的隐蔽处。

女人们面面相觑,黄脸视力最清楚,说:“好像……好像是个女人。”

一群人里面有几个最大胆的决定去看看。

包括黄脸在内的五六个人,就走近一看,果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瘦骨嶙峋,跟花子似地。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皮肤黑而有茧,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在黑乎乎的夜里,根本看不清长相。她昏昏沉沉、嘴里胡乱嘟囔,人事不知。

看清这女人的虚弱,其一个比较谨慎的大姐蹲下去,在这个女人身上掏了掏,说:“反正不是良民。没有路引和别的证明,一枚铜板也摸不到。八成不是个逃奴,就是乞丐、流民。”她望了望姐妹们才凄凉地慢慢说:“也可能是个不用了的‘邻居’。ot

蜈蚣荡里的女人,多半是没有正经身份了的,出去了,也找不到什么活路。经常就有“不用了”的女人被鸨母命人丢到巷子外边,任其死生。

她说话的时候,屋舍里面大概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怒骂,假母似乎因为没有客人,气得厉害。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摸摸自己手臂或者腿上的鞭痕,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似乎看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不由一个个低头垂泪。

一个不知来路的人,或许就放置不管罢。说不定明天清晨,她就消失不见了。在蜈蚣荡里,就这样消失了的女人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