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若微笑着望着他。这个享有人间种种荣华富贵的男人,可以因为他的一颗杨梅而惊喜,就像宣德对着臣子深沉威严,对他却只是单纯的宠溺。宣德诚恳纯真的一面,只对他一人展示,这个灿烂的笑容,是与温暖安定的诺言联系在一起的——只是时间已经不多。
柳云若含着一颗杨梅,他的眼中忽然闪烁泪光,宣德关切地问:“怎么了?”柳云若展颜一笑:“没事,是刚才那颗太酸了。”
从夫子庙出来,他们又逛了鸡鸣寺,桃叶渡,坐船到秦淮河对岸已是傍晚,便上莫愁湖畔的一家酒楼吃晚饭。要了一个雅间,柳云若和宣德在里边,侍卫和黄俨都在外间。柳云若点的菜,他侧着头看着菜单,一个接一个的报,桂花鸭,糯米藕、桂花糖芋苗、五香鹌鹑蛋,什锦豆腐脑,煮干丝,不一会儿盘盘碟碟摆了一整桌。
宣德坐在对面看着他,那神情真如个孩子,他逗他:“就咱们两人,你吃得过来么?”柳云若道:“这都是南京特色小菜,我想了几年了。”宣德笑起来:“那也不必一次吃尽吧?看你贪心的样子,好像再也吃不到了似的。”他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对未来还未有任何预感。
楼下的湖水中荷叶还没有败,在秋风中翻动温柔的涟漪。岸边有悠闲的游人,水中有烟花女子坐着小船,悠悠地唱着小曲儿。宣德含笑抚摸着柳云若放在桌上的左手,道:“果然这里是你故乡,朕看你一回来,比在北京快活百倍。”
柳云若轻轻一笑:“八年前离开南京北上,就知道再难回来。但是每到下雨的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我家的门前有一棵大梧桐树,雨水打在绿色的大片树叶上,会发出声音。还有暗淡的城墙,覆盖潮湿浓密的青苔和爬藤。一到夏天四处都在唱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宣德望着楼下碧水连天,感叹道:“朕虽不是南京人,但也是在南京长大,刚到北京时,听着那硬生生的说话口音,春天里风沙满面,就会格外想念这个地方。记得朕大约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小姑娘们采莲,也作过一首《采莲曲》呢。”他仰着脸想了想,吟道:
“美人家住沧州道,翠尽红妆似莲好。
旧岁花开与郎别,郎不归兮花颜老。
十里清香日过年,采莲桨荡过南浦。
采着莫并莲子摘,莲子丝牵妾心苦。
花谢花开总是空,妾情一片水流中。
从今抛却伤心事,一任芙蕖扬晚风。
秋日花儿娇,墙外杜鹃红。
采莲采莲,扁舟入莲丛。”
柳云若有些新奇,宣德师从台阁派领袖杨荣,写诗一贯走雅正平和的路子,倒不知道他居然也写得出这样的俚俗小调。笑道:“仁宗皇上当初就想将国都迁回南京,皇上也喜欢南京,为什么不迁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