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俨的鼻子微酸,因为距离远,他所看见的柳云若,只觉得身体是那样的弱小,那张脸清透而分明的轮廓,似乎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一个绝世的人儿,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向钟法保递个眼色,目光中有询问和警示的意味。钟法保神色有些尴尬,但也不易觉察地向他一点头,示意他放心。
第三轮。新的行刑锦衣卫上前,他们事先得了钟法保的吩咐,刑杖举得高高,挥下去也十分猛烈,却在挨近柳云若身体的那一刹那,却是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劲往回收了许多。
行刑的使了花招,但廷杖本身分量就有三十多斤,即使卸去大半力道,打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臀上,疼痛仍难以忍受。柳云若在挨第一下的时候下意识地一颤,眼中却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刚才那种几乎要打断骨头的感觉没有了,代之的是皮肉上火辣辣的痛。他终于明白,宣德是不会让他死的。他不知为何,心中竟不觉得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反而有一丝失望。
那就是说,他还要继续忍受,也要继续背负对宣德的愧疚。自从在乐安与汉王分别的那一刻起,许下那句“等我”的承诺,他就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一再地无路可走,却要一再地前行。
这样暗中留情的行杖,全靠手腕上的力气维持,比普通行刑要费劲很多,那些膀大腰圆的锦衣卫也都累得气喘吁吁,手臂发软。
柳云若却只是在一次次刑杖落下时抽搐着,他的嗓子哑了,叫不出声音。广场上虽然人头攒动,对他来说,却是广漠的寂静与荒凉,所有的痛苦得不到发泄,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懂得。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柳云若觉得自己像一只翅膀被碾碎的蝴蝶,无力地摔落在泥土里,很疼,疼得快死了。
每一次疼痛的时候,他都想,他还能不能乞求,请他们不要打了。或者是向宣德乞求,对他坦白一切,请求他的宽恕。宣德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结束他苦痛的人,让他释放掉内心所有的恐惧,和那让他心力交瘁的深情。
他伸展了一下手指,却发现他的手无法动弹,才想起来这是已经失去的东西。一如宣德之于他,似乎一直在身边,又远得无法企及。他无从向谁求告,便只能在这疼痛而孤独的守望中坚持着。
到第五次行刑侍卫换手的时候,柳云若又晕了过去。钟法保头上都见汗了,只好再次叫人把他泼醒,并且向第六轮上来的侍卫递去一个眼色,双脚又向外分开一些——这是宫中旧例,双脚外张便是示意杖下留情,不能把人打死。他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被大臣看出来,只怕一不小心柳云若死了,皇帝一定拿他陪葬。
其实这个时候打轻打重,对柳云若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下身早已麻木,没有了任何痛感。虽然被冷水泼得睁开了眼,意识却仍沉沉地陷在一片昏乱的迷蒙里,分不出清醒与晕迷的界限。那一声声响亮有力的报数,煎熬的并不是他。
那些围观的大臣早说不出什么感觉,一个苍白的少年,下身浸在血泊里,在粗大刑杖的击打下只有寂静无声地微弱颤动。这寂静有些脱离真实,似乎是不小心一脚踏到一朵玉兰花,柔嫩的花瓣支离破碎,流出的是红色的液体,依然是美,却让人内心惶恐毛骨悚然。他们不知为何,在春日的阳光下觉得冷。
“七十八。”
“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