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俨的掌心都是汗水,他早就听说锦衣卫审犯人不问情由先是大刑伺候,现在自己要亲临观刑,而要受刑的又是清雅到不似凡尘中人的柳云若。他只觉胃里阵阵痉挛,情不自禁想开口喝止,却想起宣德的话,咽了口唾沫,只好大口喝水。
钟法保让侍卫架着柳云若,跟着他从一件件刑具前走过,他抚摸着自己的那些杰作,眼神爱惜珍重,仿佛是有经验地古玩商人鉴赏一件件稀世奇珍。
他跟柳云若介绍着:“这第一件,叫猢狲倒脱衣。是用一张铁皮做成的桶子,里面钉着密密麻麻的针锋。当初给枚青施刑的时候,将铁皮桶裹在他身上,两个刑吏一个按住铁桶,一个拖着枚青的发髻从桶中倒拉出来——呵呵,那小子本来挺白嫩的皮肉就被针锋划得一丝丝地绽开,血流如注,然后一个刑卒端了一碗盐卤慢慢地洒在他血肉模糊的身上。大约是很疼吧,反正我听见他狂叫一声就晕过去了。”
柳云若紧紧咬住嘴唇,他强迫自己不要睁眼,不要想象,不要颤抖,可是管不住钟法保那难听的笑声往耳朵里灌。
钟法保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说:“第二种叫作仙人驾雾,它可是与前一种刑罚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人在短时间内苏醒过来,尝受另外一种痛苦。我们将枚青倒悬在一口煮沸的水锅上面,柳公公不妨猜猜锅里有什么?是满满一锅醋,锅盖一揭,又酸又辣的热气直往他脸上喷,看他的样子,醒过来,却比昏死时更难受百倍。”
黄俨拿着茶碗的手一阵颤抖,瓷器碰撞出一些刺耳的声音。
钟法保却似没有听见,依然滔滔不绝道:“这第三种呢,叫做披蓑衣。是把青铅融化了,和滚油一齐洒在背肩上。枚青背上的皮肉被一点点地灼碎,血珠与滚油凝在一起朝四面淌开,身上真的像披了一袭大红蓑衣,好看极了。真是可惜,他这个时候就招了,我本来还想试试下一种更精彩的,叫挂绣球。呐,就是这种小刺刀,刀上有四五个倒生的小钩子,刺进去是顺的,等到抽出来时,人的皮肉把那些小钩子挡住了,使劲一拉,筋肉都飞溅出来,活活地做了一些鲜红的肉圆子……”他无限遐想地慨叹了一下:“自从这道刑罚创立以来还没人试过,我好生遗憾,不知柳公公今日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柳云若睁开了眼睛,冷冷瞟了得意洋洋的钟法保一眼,他曾经用心术、用毒药杀过人,却从没亲手拿过刀剑。可是现在,他真希望手中能有一把剑,能亲手杀了眼前这个疯子。
他坚信钟法保这类人是疯子,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有一些人,是把摧残别人的身体当作事业,把欣赏别人的痛苦当作乐趣的。这些花样百出的酷刑名称,这些精致繁复的刑具,绝对只有彻底丢弃了人性却又保持着充分想象力的人才能想出来。自然界最大的悲剧是同类相残,而人类想出的这种残酷的自戕游戏,即使是豺狼虎豹在旁看了也会瞠目结舌。
钟法保被柳云若寒冰一样的目光刺得怔了一下,却随即恢复了常态。这里是他的天下,他左右人的生死,操控人的身体,蹂躏人的尊严,比皇帝的圣旨更有权威,他干什么要怕这个已在他刀俎之下的人?
钟法保脸上的笑意更浓:“柳公公考虑一下吧,是早点招认,还是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看他的神情,分明是盼着柳云若不要招,好让他有展示自己手段的机会。
柳云若低声道:“我没什么可招。”他终于体会到宣德和这些人是不同的,宣德不会以他的痛苦为乐,这真是一个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他对地狱的想象,也到不了这样的程度。
钟法保立刻点了下头,有些急不可耐地道:“咱们还是按部就班,就从第一种来吧,希望柳公公多撑一会儿。”他一挥手,两个刑吏小心地把那张布满了针锋的铁皮抬过来,有个侍卫就上前解柳云若的衣衫。
柳云若禁不住颤抖起来,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厌恶,他的心中掠过一丝悔意。也许他的选择真的错了,他应该在那个时候服下毒药,至少保住了郑王、吴成、李隆等一干人,汉王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他高估了自己,比起皇权,比起这里的酷刑,他的意志,他的爱过于渺小。
侍卫脱去了柳云若的上衣,露出凝脂一般光洁的肌肤,在场的人都禁不住有些目瞪口呆。钟法保摇头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却是果断地一挥手。
四个狱卒将柳云若面朝下抬了起来,他看见在他的身下,那细密的针锋上还凝着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