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挨打呢?一百荆条不会好挨,但不会死,那便够了。
拿定主意的瞬间柳云若心里掠过一个悲哀的想法:为什么他总选择最艰难的一条路?
胡皇后满以为他会吓疯掉,然而惊惧也只是在那清秀的脸上一划而过,随即被平和的镇静取代,谢恩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一丝颤抖。她忍不住冷笑:“你心里在怨恨哀家。”
柳云若听出皇后的心虚,叩首道:“奴才罪该万死,这点皮肉之苦只会让奴才感激娘娘的雨露仁恩。”他不等太监来按就顺从地平趴在地,这个姿势比跪着要安全。
胡皇后觉得这个年轻的太监说卑贱不是卑贱,说高傲又不是高傲,而她惊异地发现这种气质居然非常地迷人。
太监把一块白巾塞入柳云若的口中,两个人分别按了肩膀和双脚,掌刑太监挥起荆条便打。柳云若低垂着头猛得向上一仰,脸上写满了难以忍受的痛楚,惨叫被毛巾堵在喉咙里,成了一声低低的闷呼。早已肿胀的肌肤把疼痛加剧了几倍,他几乎揪成一团的心里却恍惚间觉得滑稽:柳云若因为背不出书挨打了,将来说给汉王听,会不会逗得他开怀大笑呢?
初到山东的时候,很多饱学之士不满他的才名,认为他是靠少年美貌侥幸得中状元。汉王索性为他举办了一场文会,邀请鲁中名儒前来挑战,几十个人,随意举出经史子集中任何一句,他即能毫不滞涩地背诵,琅琅之声如珠走玉盘,一时四座震惊。他在顾盼之间看到了汉王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当来挑战的人都真心折服的时候,汉王朗声大笑拉起他的手拂袖而去。那是汉王第一次握起他的手,那只手有掌控宇宙的力量。
侯显不紧不慢地数着数: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随着荆条的起落,柳云若单薄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白色的中衣上浮出几道浅浅的红痕,回忆被疼痛切割成不连续的片段,零零落落砸碎在眼前。
走出文馆的汉王翻身上马,他仰视着那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英武面容,不知所措地说:“王爷,云若不会骑马。”羞赧之间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汉王有力的手臂将他拉到了马上,他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背脊感受到汉王宽阔的胸膛。他不知道那次同骑而行让他对汉王的感情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他如同掉进一个温暖而剧烈的漩涡,头晕目眩,却百死无悔。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血痕逐渐晕染开来,氤氲成一片,分不出经纬,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缠绵的甜腥味,如同汉王霸道却甘甜的吻。大明湖畔,夕阳将两个逐渐融合的影子投射到水中,嫣红地仿佛是被血染成。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打到这个时候,肉体似乎已在过度的疼痛下逐渐麻木,倒没有开始那么难挨了,柳云若只觉得有些茫然,荆条落下的声音闷闷的,不像是打在他的身上。
是的,荆条打在皮肉上,纵然很痛,那伤也终是会痊愈的,可是那些回忆烙在他的心脏上,刻在骨头里,让他无法回避无处遁逃,他便只能在这疼痛中坚持下去。
打完一百下,掌刑的太监拿出堵在柳云若口中的白巾,他已经爬不起来,胡皇后命两个太监送他回去。身体被架起来的时候,柳云若抬起他失神的眼睛扫了胡皇后一眼,那眼中含着淡淡的冷漠,不是怨恨也不是乞怜,更像某种警告,让胡皇后竟无端打了寒战。
五、春宵一夜
宣德回宫的时候太医正小心地剪开柳云若的裤子,布料被血凝固在伤口上,使这项工作极其艰难。柳云若趴在床上抱着枕头,疼得身子一阵阵哆嗦。宣德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看了一眼那淤结着红色和紫色的臀部,皱着眉道:“怎么打这么重?”
柳云若虚弱地抬头一笑:“皇后掌管六宫,责罚一个奴才,打多重都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