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满月高悬,龙兴寺内灯火煌煌,僧人们倾巢而出,齐聚在正殿外。
法事即将开始,后院的禅房空旷无声,几乎不见半个人影,时缨和慕濯找来时,只看到一位上了年纪老僧在慢悠悠地踱步。
双方照面,老僧行礼道:“岐王殿下,王妃娘娘,不知二位有何事?”
时缨怔了怔,对方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以往殿下大驾光临,都是与崔将军一同,崔将军过世后,唯有在他忌日那天,殿下才会孤身造访敝寺。十年来,老衲从未见过殿下与某位小娘子同行,想到今早听灵州来的香客提及,岐王已携妻归返,那么檀越应当就是王妃娘娘。”
而且此处光线昏暗,青石板凹凸不平,岐王许是怕她摔跤,小心翼翼地伸手护在她身侧,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少女面色绯红,也不知是因为方才走得太急还是什么。老僧适时止住,没有再说下去。
时缨听到慕濯从未与旁的姑娘同行,不禁抿唇一笑,旋即递出木牌,道明来意。
老僧接过,借着幽暗灯火看清上面的字迹,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多谢娘娘,待法事结束,老衲会把它重新挂回去。”
慕濯将他那瞬间的欲言又止收归眼底,去往前院的途中,状似闲聊般问道:“您还记得刻下这块木牌的人?”
他主动说起,老僧也没有否认:“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两人约莫十七八岁,姑娘眼角有一块形似梅花的红色胎记,实在罕见。他们自称是在云游期间相识,颇为投缘,索性结伴而行,彼时临近年节,灵州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公子说回去之后就到姑娘家提亲,好巧不巧,两人还是同乡。”
慕濯并未表态,在默许他接着讲。
“做这块木牌的时候,姑娘说,笔墨书写不牢靠,日晒雨淋,字迹很快就会消失,公子便拿出一把刻刀,亲自将两人的名字刻在了木牌上。他刻了三次才成功,前两块木牌皆是无缘无故断裂,就像在预示他们注定不会如愿。”
“两人离开敝寺之后,老衲再也没见过他们,原本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老僧回忆道,“又过了几年,某天突然有人找上门来,称自家老爷年轻时到过敝寺,颇为喜爱寺中红梅,他们捐赠了一大笔香火,足够敝寺从里到外翻修一遍,只为换几株梅树,带回去让老爷开心。”
说到此处,他有些感慨:“老衲一下就想起了那位公子,问他们老爷是不是叫‘怀远’,他们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答案却显而易见。或许他和阿离姑娘终究未能相守,才会在多年后看着红梅睹物思人,不过也可能是老衲多心,他们已经喜结连理,移植梅树是为留作纪念罢了。”
交谈间,三人行至正殿外。
庭院中亮如白昼,僧人围着一只硕大的灯轮席地而坐,灯轮上放置着数百蜡烛,是香客们对已故之人的悼念与哀思。
老僧颔首致意,转身走进人群中。
诵经声悠扬而起,乘着夜风飘荡开来。
时缨望着眼前灯火通明,心想,愿庶弟早入轮回,愿舅父在天之灵庇佑她,尽快寻得当年真相。
七月流火,天气已开始转冷,北疆的城郊,风中携裹了丝丝凉意。
慕濯不着痕迹地将时缨挡在下风口,见她闭目沉思,也将视线转向璀璨火光。
祖父、崔将军、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将士,他们的面容渐次划过脑海,又消散在灯火中。
他会替他们报仇,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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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龙兴寺,风渐渐有些大,呼啸着在旷野中席卷而过。
时缨下意识拢了拢领口,正要去牵缰绳,忽然被慕濯抓住手腕:“来吧,骑我这匹。”
她未及反应,便身子一轻,与他一同落座在马背上。
快马飞驰,另一匹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慕濯将她圈在怀中,用体温为她驱散夜晚的寒冷。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肩窝,不知何时悄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