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时缨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想起梦中,他将这句话写在漫天孔明灯里,“她”取出一份保留,后来又落到他手上,一直陪伴他到生命尽头。
而今,字字句句由他亲口说出,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霎时间,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卷土重来,让她怀疑梦里发生的事情曾真实存在。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被梦境影响、适才产生动摇,还是她潜意识里已经对他打开心门,逐渐接受了他。
如果是前者,于他未免不公,但说后者,她也不敢肯定,现在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成分。
倘若没有那场梦,她不会萌生与他共谋大计的念头,两人更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她无法将梦境的影响排除在外,在心无旁骛的条件下对他说句“愿意”。
慕濯没有催促,只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墨玉般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在旁人面前似乎永远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唯有对她会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
时缨无法将那个玄而又玄的梦如实相告,认真想了想,迎上他的目光,以同样郑重的语气道:“殿下,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觉得口头承诺是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我现在答应,哄得你一时开心,到最后仍然能临阵变卦,选择背弃誓言,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略一停顿,似是怕他起身离去般,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手指:“过往已矣,前路未定,我只想活在当下,至少此时此刻,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待你我相约的期限来临,我没有更改主意,那么……”
“我愿与殿下白首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她鼓起勇气,将他所言逐字逐句复述,说罢,便看到他眼底泛起一抹浅笑,渐次浸染开来。
“一言为定。”慕濯反手与她拉钩,轻声道,“阿鸢,我很期待那一天能够成真。”
略显幼稚的动作,却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两人小心翼翼,如同在进行一项缔约。
慕濯虽然没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但时缨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不会再孤身登上高阁,怀着恨意一跃而下,留给他无边无际的梦魇。
这时,青榆通报:“殿下,娘娘,宣华公主在外等候,说有事询问娘娘,不知可否方便。”
“请她进来吧。”时缨道,旋即拿起床头的小圆镜,确认自己“面色苍白、神情憔悴”,放心地倚在靠枕上,反手将镜子塞到枕头下。
慕濯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和她聊,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以免有疏漏。”
说罢,他转身离开。
宣华公主进来时,刚巧与慕濯擦身而过,双方见礼,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
她对这位异母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彼时她年纪尚小,依稀记得他性情外向、爽朗大方,会动作麻利地爬上树,帮她摘下挂在树梢的风筝。卫王在旁边摇头叹息,指责两人贪玩不懂规矩,他便揪了几枚小果子,准确无误地砸到卫王脑门上,然后迅速收回动作,假装一无所知。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宣华公主在床榻边落座,担忧地问起时缨的病情,得知她没有性命危险,松了口气,复而欲言又止地望向青榆和丹桂。
时缨令两人退下,宣华公主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支吾道:“阿鸾,我知道不该在这时候问你,但……但我别无办法,我……我想问,那个……淑妃娘娘给你的桂花酒还有富余吗?”
时缨怔了怔:“公主殿下,您要做什么?”
宣华公主沉默了一下:“我听说,那里面放着……放着绝嗣药,所以……我也想喝一杯。阿鸾,算我求求你,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无力违抗陛下的命令,但我着实……着实不想给北夏人生儿育女。到了北夏,我绝无可能接触到这种药品,可若现在服用,过十天半月就会不留任何痕迹,更别说我抵达北夏国都,最早也要在九月。阿鸾,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你可以成全我吗?”
说着,她的眼泪簌簌而落,兀自站起身来,竟是要给时缨下跪。
时缨连忙拉住她:“公主殿下,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