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日光从叶子的缝隙中穿过来,斑驳得落在糊了明纸的窗户上,将窗户映得若明若暗。
正这时,从东边的小巷那头拂过一阵微风,将原就斑驳的落影更是晃弄得如若点酒一般撩起了层层不休的波纹。
亦如在谁人的心口荡漾起一圈又一圈悄无声息的涟漪,酸涩难言,
却经久不散。
他让什么绊住了脚?
他去金陵城了。
圣上召,他便要去。
明知此去恐是鸿门之宴。
明知此去,若圣上有意,要再回雍州城来怕是难了……
几乎是一瞬,贺瑶清蓦得落了窗,垂着望着手中的窗棂有刹那的怔神。
随即转过身,从妆屉里头拿了一包碎银,撕开面上易容的面皮打开屋门便往楼下跑去。
只余铺子里头还呆愣着的翠儿与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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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清上了街,抬头瞧了瞧眼下的时辰,先头李云辞说他是辰时出发,现下却已至巳时,怕是早已出了城门。
靠足下一双腿怕是得直接追到金陵城方能追上。
贺瑶清寻着一家铺子买了一匹马,拉了缰绳翻身而上,一顿都不曾,扬了马鞭便往东赶去。
因着先头守城门那一遭,眼下贺瑶清策马虽说还不至行云流水那般,却已然可以驾驭。
贺瑶清一路狂奔,待至城门口,不想守城的一年岁较轻的将士见着她,面上竟一时欣喜,随即跑至贺瑶清马前,“王妃可是要出城去?”
闻言,贺瑶清心下怔楞,“你认得我?”
那将士听罢,有些腼腆道,“王妃那日在西城门与沾既血战,属下……属下当时正在城门内。”
听罢,贺瑶清了然,随即向先头带出来的那个包袱中去拿路引,“我眼下要出城去,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王妃出城要何路引?”将士说罢,只摆了摆手,让开路。
贺瑶清点头致谢,正要扬马鞭时,低头问了一句,“殿下出城多久了?”
言讫,那将士却一脸不明,“属下才刚换了班过来,不若王妃稍候,属下去问一问前一班当值的人。”
贺瑶清只摆了摆手,遂勒紧马缰,催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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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也不知李云辞如今已至何处,便只得一路朝前狂奔。
想着李云辞不过比她先行了一个时辰,又带着一整队人马,合该不会快很多的。
故而贺瑶清便也不曾停顿,直往鄞阳方向去。
可一路至鄞阳东城
门,莫说大队人马,连车队都不曾见到。
一时心慌意乱,也不知李云辞究竟到何处了。
再往东便要出雍州地界了。
贺瑶清勒停了马匹,望着厚重的城门,随即心一横,一夹马肚,便往鄞阳的东城门出去了。
一刻都不曾停歇,只不住得策马狂奔。
这番折腾,薄暮冥冥已近黄昏,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贺瑶清在荒无人烟的郊外,一人在马上,凭着心下一腔热意,竟丝毫害怕也无。
却待至洪都,都不曾碰见李云辞的人马。
贺瑶清一时大失所望,眼下夜已深,再追下去也是不便,只得想着就近寻着一家客栈住下,只又牵马走了二里,客栈倒不曾瞧见,却见着了洪都的驿站。
心弦一拨,当即跑上前。
却见驿站门口果然停着一队人马,好似亦是才刚到的模样,正要收拾了入驿站去。
再往前瞧,竟是阿二!
那头阿二亦瞧见了街对过的贺瑶清,一时怔楞,随即敛衽上前来想要行礼。
贺瑶清却抢先了一步,“王爷呢?”
阿二瞠目结舌之际,抬手指了指驿站门口。
望着驿站门口还停着的一辆马车,贺瑶清三步上前,抬了声线朝马车嚷道。
“李云辞!你要走,竟连说都不与我说一声!”
只话毕,马车内却半点声响都无,一时更是气恼,口不择言道。
“先头说悦我不知说了几回!怎的眼下倒当起了缩头乌龟?”
“李云辞!我要与你一道去金陵!”
言讫,贺瑶清额间沁满了汗珠,唇口亦是发干,面色绯红。
才刚将这些话,全凭从寻雁堂那头出来时心下揣着的一腔孤勇,只如今话说出口,已是羞得汗颜无地。
更可恨的是李云辞竟还是呆在马车内不动如山。
心下是又羞又怒,正要上前去掀那车帘。
不想身侧一直支吾着的阿二开了口,“王妃……王爷不在马车内……眼下正在驿站里头与驿丞说话……”
言讫,那车队里头的其他人已然要憋出内伤一般。
瞬然,贺瑶清只觉
面上若火烧一般,无地自容。
正这时,阿二一声轻呼,“王爷——”
贺瑶清心头一震,下意识顺着阿二的声音回过头去。
便见一身劲装的李云辞眼下正立身在驿站檐下,门口悬着的两盏牛皮纸包着的青灯映着,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望着他晦暗无明浮光流动的眼眸一怔。
可胸臆间萦绕着的那点子激荡全在方才用尽了。
现下这个在心头徘徊了一整日的人就在眼前,可今日一早从床榻上爬起后发现她被送回寻雁堂时兀自泛起的隐隐委屈之感又冒了出来。
初初不过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心头划过,可缓缓得,血液仿佛从四肢百骸倒流,渐渐淌至心口,继而湮灭了她心头独燃着的一盏青灯。
灯芯被捻灭,泛起一缕青烟袅袅,在腔内游荡。
贺瑶清望着李云辞轻启唇口,好似不可置信般,“阿瑶……你怎的在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