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而且,地方戏的唱法、节奏,本来就有规律可循,乐器师傅也能根据演员的发挥,随时调整拍子。

她只能凭借记忆,厚着脸皮,硬唱。

临近中午,戏迷大都已经离场,零零散散,只有数十个观众。

上来一个清汤寡水的小姑娘,似乎是龙虎班的新学徒,观众见了,倒也宽容,期待听她唱几句。

可叶龄仙一开口,台上台下,都变了脸色。

曲拍不合,词也改了,老旦步走得不像,唱功更是一般。高不成低不就,和前面的专业戏曲演员对比,妥妥的车祸现场。

叶龄仙自己也慌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她不是不知道原因。

唱戏这事,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同行知道;一周不练,观众知道。她一年多没开嗓,别说唱选段,就是扎马步都费劲。

戏唱成这样,她羞愧又绝望,声调也开始颤抖。

“什么玩意啊,这种水平,也好意思上台?丢人现眼!”

台下嘘声一片。

戏唱到一半,送客戏唱成了赶客戏,观众几乎全走了。

叶龄仙再也唱不下去,只想跑回幕后,落荒而逃。

可是,她注意到,观众区后排,始终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曲着长腿,斜跨在二八大杠上,微微侧身,沉默地盯着戏台。

是程殊墨,他在……听她唱戏?

叶龄仙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梨园有规矩,一段戏没唱完,哪怕台下只剩一个观众,台上的演员,也必须唱到最后。

所以,即使再难堪,因为有程殊墨这“唯一的观众”,她只能坚持唱下去。

不委屈是假的,这人,既然大家都认识,他就不能回避一下,非得看她当众出丑吗?

可是渐渐,叶龄仙发现,不管自己唱得多烂,程殊墨的脸上,都没有嫌弃和嘲笑。

甚至,他单手扶着车把,轻动食指,合着琴弦的节拍。

他平静地盯着舞台,像是认真欣赏一出好戏,眼睛里,还隐隐藏着同情,以及期待。

叶龄仙突然觉得,这一刻,程殊墨的眼神,和上辈子那个从天而降、无私援助她的恩人,是完全重叠的。

就连他额头,刚刚结痂的伤疤,也不再冷硬,而变得柔和起来。

一股暖意注入胸膛。上辈子,最糟糕的事情都经历过了,眼前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慢慢找回冷静,一个回闪,跟上了乐器师傅的节拍。

叶龄仙今天唱的这段戏,调性原本是凄苦、哀怨的。可后半段,既然忘了词,她索性直抒胸臆,放开了唱。

【是非不分何为地,见死不救枉做天!巾帼须眉当自立,敢教日月换新颜!】

尤其最后几句,她指天唤地,唱的全是刚强和骨气,还吸引不少路人回头,纷纷停下脚步观看。

最后一声镲响,叶龄仙收了势,不及待,朝台下远处望去。

程殊墨仍旧斜跨在二八大杠上。他似乎笑了一下,又像没有。她来不及细看,戏台的大帷幕,就缓缓拉上了。

回到后台,叶龄仙的心凉了半截。第一次登台就演砸了,留下来的希望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