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璃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她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粥,随即道:“皇上能自己喝吗?”
裴邢依旧侧躺着,闻言眉头拧了起来,“不想喝。”
“那怎么成?”钟璃着急道,“这三日你都不曾吃任何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住?三叔,你听话,我喂你好不好?”
裴邢躺得左臂有些发麻,低声道:“先扶我起来。”
他自然不至于坐不起来,之前的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曾依靠过旁人,如今他却将装可怜使的炉火纯青。
钟璃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粥,小心将他扶了起来,他半边身体都靠在了她身上,闻着少女身上的淡香,裴邢只觉得神清气爽,面上却一派虚弱。
钟璃压下了心中的复杂,等他坐好,才喂他喝粥,一碗粥喝完,裴邢才再次赶人,“你去歇息,别熬坏身体让我心疼。”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自然,钟璃不由怔了一下,耳根火辣辣烧了起来,她很不习惯这个模样的他,神情也有些复杂。
她确实累了,这三日,都不曾躺下歇息过,困得撑不住时,才趴在他床头眯一下,好在,他身子骨硬朗,挺了过来。不然钟璃就算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
钟璃离开后,裴邢周身的病蔫蔫才收敛起来,他将凌六唤了进来,瞧见凌六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模样时,裴邢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折腾成这样?”
凌六有些惭愧地跪了下来,这几日,他跟钟璃一样,一直守在裴邢身侧,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比钟璃还要大,毕竟,裴邢受伤时,他就躲在暗处,他一度后悔,没冲出去,因为不敢违抗裴邢的命令,他才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他唯恐因为自己的错误抉择,害主子陷入危险,不仅他,珞瑜瞧着也异常憔悴。
好在他醒了过来,他红着眼眶道:“下次主子绝不可这般冒险。”
不等他说完,裴邢冷厉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凌六自觉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
裴邢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你亲自往钦天监跑一趟,让他们算一下成亲的好日子,选个最近的。”
凌六恭敬地应了下来。
钟璃这一觉,足足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外面已暮色四合,她挂念裴邢的伤,睁开眼,第一句问的便是他的身体,“皇上如今怎么样?回皇宫没?”
“没回,中间奴婢去看了一下,有人在前院守着,奴婢没敢进去,听其中一位大人说,他下午也睡了一觉。”
他毕竟是因她受伤,钟璃盥洗好,就打算去看他一下,她出来时,瞧见三个小家伙并排站在院中,承儿时不时踮起脚尖,往里瞄一眼,他个头矮,自然瞧不见什么。
看见钟璃出来时,小家伙眼睛才一亮,随即飞扑了过来,“姐姐!”
他喊着喊着,眼眶也跟着红了,“呜呜,承儿好想姐姐啊!”
这三日,钟璃都没陪他,好在有张妈妈在,才将他哄住了,她只说是裴邢身体不适,需要钟璃照顾,还带承儿在窗外,偷偷瞄了瞄他们的身影。
承儿虽然没闹,晚上却偷偷掉了一场眼泪,总觉得三叔病得很厉害。
钟璃倒也不是忘记了承儿,她问过秋月小家伙的情况,秋月说他很乖,钟璃才没回来看他。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三天不见他,钟璃将小家伙拢入了怀中,笑道:“上次不是还说,承儿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不掉眼泪的吗?”
承儿有些羞赧,小脸往她怀里钻了钻。
钟璃拿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眼泪,他这才扬起小脑袋,“三叔怎么样了?承儿可以去看三叔了吗?”
前两日每次给他换药时,他的伤口还会出血,瞧着很瘆人,如今已止住了血。
钟璃点了点头,“那你一会儿要乖一些,别缠着三叔,也别往他怀里扑,只能说几句话,等三叔好了,再让他抱你。”
承儿小鸡啄米般点头,伸手牵住了姐姐的手。
钟璃带着承儿来到前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丫鬟们已掌了灯,室内,裴邢正无聊着,他甚至想下床去瞧瞧钟璃怎么还不来,想到自己应该“虚弱”到无法下床,他才多了一丝耐心。
他烦闷地看了一眼凌六拿回来的奏折,正思忖着要不要先处理一部分时,就听到了少女软糯的声音。
裴邢又侧躺了下来,阖上了眼,暗淡的烛火,打在他脸上,他鼻梁挺直,眉眼深邃,五官格外立体。
听到脚步声,裴邢才虚弱地睁开眼,他的眼眸在少女白皙甜美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看向她身侧的小家伙,“承儿?”
承儿还是头一次瞧见三叔“气若游丝”的模样,小家伙呼吸都放轻了,“三叔,你哪里不舒服吗?”
裴邢如今穿着一身雪白色里衣,从外面看,根本瞧不见他的伤,可承儿却觉得,他好可怜呀。
裴邢略微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装得太过了,他轻咳了一声,才哑声道:“三叔没事,就是短时间估计没法下床,过几日再陪承儿玩。”
这话也是在隐晦地暗示钟璃,他暂且无法回宫。
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眸里,满是同情,他点完头,还不忘道:“三叔乖乖养病。”
钟璃摸摸承儿的脑袋,让张妈妈将他带了下去,“三叔用了晚膳没?”
裴邢躺着没动,仅掀开眼皮,扫了扫她,“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他这话倒是像极了之前的他,钟璃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奏折,“这些都需要你处理吗?”
裴邢颔首,躺着与她说话,想看她一点都不方便,裴邢试图自己起身,刻意没麻烦她。
见他起得艰难,钟璃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他神情透着烦闷,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你帮我将奏折拿来。”
“您才刚醒,再休息一下吧,饭也不能不吃。”
钟璃说着就喊了丫鬟,让她们将饭菜端了过来,还特意让丫鬟搬了一个炕桌,裴邢只说没胃口,不肯吃,他神情恹恹的,透着一丝病气。
钟璃哄了哄,他才勉强点头。
他伸手去拿玉箸时,手一抖,玉箸掉在了炕桌上,他啧了一声,神情有些淡,“撤下吧,不吃了。”
他伤在右臂,拿玉箸确实不方便,钟璃以为他不会用左手使玉箸,便帮他夹了菜,跪坐他跟前,喂他吃的。
裴邢这才给面子地张开嘴,被媳妇伺候的感觉,令他眉宇间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等他吃完,他再次提出要批阅奏折,钟璃挺无奈,想了想,干脆帮他念的奏折。
接下来两日,他都待在钟璃这儿,轮到上朝时都以得了风寒推迟了几日,大臣想要觐见时,他也没见,大臣还以为他是犯了懒,心中难免要埋怨他几句。
他伤得重,还不能大幅度移动,起身时,但凡不小心腹部的伤口都会出血。
第三日时,钦天监才算出吉时,最近的一个日子,在今年十二月份,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裴邢直接让人昭告了天下,随即才告诉钟璃,“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日子,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十二月二十二成亲。”
钟璃刚从后院过来,闻言心中不由紧了紧,“三叔,我当时之所以说嫁给你,是怕你……”
不等她说完,裴邢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后悔了?”
钟璃确实有些后悔,当时她实在怕他撑不下去,才那般说,如今他已无碍,钟璃本想与他说清,看看能不能就此作罢,可她又实在做不出耍赖的事,是以,在他深邃的目光下,她的脸一点点染上一丝红晕,眼眸也有些躲闪,却没有点头。
裴邢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低声道:“如今已经昭告天下,君无戏言,钟璃,你只能嫁。”
钟璃一颗心逐渐沉入了谷底,细白的手指也紧紧攥了起来,裴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信我这一次可好?我保证不会负你。”
何为负?何为不负?他的保证,能作数吗?
钟璃眸中满是迷茫,目光不自觉落在他伤口上,想到他为她拼死搏斗的模样,她心中的惧怕忽然就消散了大半,能嫁给一个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已然比上辈子强了太多。
钟璃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不知足,认命吧,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莫名有些发慌。
裴邢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低声道:“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怎么哄小姑娘开心,但我能保证,以后绝不会像之前那般混账,信我一次,嗯?”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了她耳旁,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也钻入了鼻端,钟璃的身体不由僵了一下,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她连动都不敢动,半晌才轻轻颔首。
她有些别扭,红着脸,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低声道:“刺客的事查清了吗?”
裴邢颔首,“主谋是萧盛和落姬,萧盛有心掳走你,才伙同落姬谋划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