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人递上那对已经十余年未见的刻满繁复咒文的银钏时,卧在龙榻咳嗽的老皇帝还是一下子撑着床榻的被褥直身坐了起来。

一旁的赵元寿看见一直卧病在榻月余的陛下忽然起身,愣了一下,忙要过来搀扶,但下一瞬等他看清了宫人手中的东西,才一下直直地僵住了。

那是那个已经故去太子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兴庆殿外有小太监匆匆跑进来,慌张地走到老皇帝的榻旁,急促道:“陛下,谢家的三郎求见陛下……”

小太监想了想,忽然又低下头去,低声补了一句:“他模样好像有些变了,看着像、像是……”想起那个人,小太监又一下住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站在一旁的赵元寿听见了小太监刚才那句话中的名字,瞳孔微微缩了缩,想到刚才传来的平王中毒成半死人的消息再看向那对断成两半的长命锁时,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让他进来。”老皇帝的身体也忽然颤抖起来,望向兴庆宫外的目光一瞬间忽然又有了没有得病前的光彩。

殿门在两个太监的合力下缓缓打开。

在看到殿门外人影的身形时,老皇帝本来放在摆着药碗的桌上的手一下垂了下去。他虽没有看清殿外的人,但是那种属于十几年前莫名的熟悉感觉却忽至心头。

一旁的赵元寿看见老皇帝的嘴唇忽然哆嗦了两下,像是吐出了两个字,他分辨了一下,才看出那两个字是——“太子”。

兴庆宫里的烛火已经燃烧了一夜,前半夜是因为老皇帝咳嗽不止睡不着觉才一直点着,后半夜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才迟迟没有熄灭。

烛火有些昏黄,但也能隐约看见半坐在龙榻上的微微佝偻带着病气的身影。

那是他的生父,他恶心了半辈子却还坐在万人之上位置上的人。卫怀柔看到了,微微垂下睫去,没有情绪的脸上带上了一点温顺。

他伏身跪了下去,膝盖和额头碰到兴庆宫里十几年前才碰到过的砖瓦,叩见陛下:“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声音也是如同面上一样的温顺。

“起来吧。”老皇帝直直望着叩跪在兴庆宫砖瓦上的身影,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卫怀柔拂衣起身,微微低头按照礼数没有去看龙榻上的那个已经久病缠身的男人。

“你过来。”老皇帝忽然又低声道。

卫怀柔听话一步一步走到榻边,鼻尖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和死气,微微皱了皱眉。

老皇帝直直望着卫怀柔,他日夜盼了十几年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两年他虽贵为皇帝,朝中大臣明面上也虽都听话,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些人都是平王一派的,都巴不得他早些死去好让平王登基受享好处,所以他欲发渴望能找回十几年前因为他的错误决定而丢失的人,一是懊悔想念、二却是希望自己能重新找回身为天子的威严和权利……尽管这些大部分都只是幻想,但是哪怕找到的不是真正的小儿子也比现在的情况好。所以在今夜他得到卫绪的消息和看到那对长命锁时时,又熟悉又陌生。

即便人到了跟前,他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你转过去,背对着朕。”

卫怀柔转身过去,余光睥见了摆在龙榻旁的那对断成两半的长命锁。他知道老皇帝想看什么,又微微向下蹲了蹲。

老皇帝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赵元寿过了来,直到看见卫怀柔耳后那两颗艳红似血的的红痣。

卫怀柔抬手摸了一下左耳,才慢慢转身回去,掀衣再次跪在满是药味的龙榻前,温顺唤了句:

“父皇。”

第七十八章

马车驶出皇宫时, 刚好响起第一声卯时的打更声。

车窗外的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还有一轮惨淡的弯月还悬在西边的天空上。长街里已经传来和往常一样的叫卖声和喧哗声,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下易主, 与这些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

卫怀柔松手,绸缎制的车帘松松垂下, 挡住了马车外的平常光景。他微微眯了眯眼,慢慢从唇间无声咬出两个字来——

“父皇”,他忽然觉得厌恶又好笑。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去谢府,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还没做。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