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几天开始,施小妹的上门牙就隐隐有些松动,她总会用舌头去顶,因为疼,便想要牙齿快点掉,长出新牙就不疼了。
焦氏的一个巴掌,恰好就把即将要掉落的上门牙打掉了。
就算牙齿松动的厉害,随时有可能掉落,可被硬生生的打掉,仍是疼得厉害。
好不容易把媳妇拖进屋里的施安平,听见闺女的哭声,顿时就有些慌了,匆匆地将媳妇推进屋内,他则大步出了屋,顺手将屋门关紧,就着模糊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东厢跑去。
闺女向来爱哭,受了点委屈就会跑他跟前哭,可他从来没有听见过,闺女哭得这么伤心,听得他心都是疼的,额头急出层细细的密汗。
在他把媳妇带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闺女会哭成这样。他跑边跑想,甚至想,如果闺女是真的受了委屈,他会愿意替她出头的。
施小妹坐在地上哭,边哭边抹着眼泪,满嘴的血混着眼泪,被她的手抹得满脸都是,手上也是,昏黄的灯光里,一眼看去,是惊心动魄的悚然。
“伤哪了?这是怎么回事!”施安平三步并两步冲进屋里,把坐在地上痛哭的闺女抱进怀里,直接拿着衣袖替她擦脸上的血迹,他憨厚的眉眼,有种说不出的森冷。“小妹,谁打你了?”
焦氏站了出来。“我打的。”声音硬邦邦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伸手偷,跟她那没脸没皮的娘一个德性!”
施安平这才发现地上掉落的珠玉坠子,他冷冽的脸色,忽得变青变红,看着怀里哭成一团的闺女,嘴里还流着血呢,模样说不出的可怜,他满腔怒气怎么都撒不出来。“奶奶也不该出手这么重。”顿了下,又添了句。“孩子到底还小,见着这些漂亮的物什,有些迷了眼也正常。奶奶对小妹娘心里有气,该冲着我来,不该冲着小妹来。”
气氛变得微妙,甚至有些紧张,屋里站满了人,却没人敢出来和稀泥。就连吕氏,也默默地低垂着眼眸。
“你在怪我?”焦氏声音有点飘,有些不敢相信。
施安平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怀里的小闺女,闷闷地应着。“没有。”
“你们觉得呢?施小妹是该打还是不该打?”焦氏突然扫了眼屋里所有人,硬邦邦的问了句。
焦氏没有等到儿孙们的回答,却是屋外响起了于氏状似疯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怕。
“你个老不死的,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呢,抓着一大家子陪着你,死活不分家。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舍不得放手,是不是死的时候也想把一大家子给拉上跟你陪葬啊!也得看这些个肚里奸的愿不愿意。你以为他们是真不愿意分家啊,他们一个个巴不得分家,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个不要脸的老货,满嘴就知道喷粪,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说的,骂你尖酸刻薄,以为自己多有面子,多风光呢,吃|屎去吧你!我都听见了,我就想着寻个好机会再告诉你,气不死你这老货,哈哈哈哈哈。”
“马氏去找柳氏说话,青天白日的,当别人都是傻子呢,还关紧着屋门,一看就知道不干好事儿,我就躲在门口偷偷的听啊,听啊,听啊。马氏说我知道你怀孩子了,你按我说得做,咱们肯定能分家。”
“敢骂我没脑子,爱上跳下窜的闹腾,我都听见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我都听见了呢,她们俩个还自以为是,哈哈哈哈,俩蠢蛋子!真是笑死我了,真以为自己多聪明呢。马氏说由她来激怒家里俩个老不死的,就焦氏那尖酸刻薄样儿,气到一定程度肯定会把整个二房都拉上。说我没脑子,定会跳出来反抗,这时候,柳氏怀着孩子就能站出来说话,她都不跪,凭什么要我跪,我就不跪,我凭什么要跪这个老不死的,人死了我跪下还行,活着就让我跪,想都别想!”
“你们以为把施有根看牢就行了,一群傻子,哈哈哈哈,都被马氏耍得团团转,她怕什么,她有柳氏给她递信。个不要脸的老货,你真以为这个家都在你手里捏着呢,做梦吧你!家里的每个人,每个人都是人精,都恨不得你赶紧去死!”
“我还知道马氏后面想干什么,你们都是傻子,我才不傻,我才不跳她的坑里去。她也怀了孩子,她怕什么,她有底气,施有根这傻子迟早会把她接回来的,不接,施有根敢不去接,孩子出了事,焦氏这个老不死的,就得被戳断脊梁骨,村里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比所有人都奸诈,我头回见着她就知道她不是个好的,柳氏这个傻子,还巴巴儿的在她跟前凑呢,真是不怕死啊,个蠢货,我才不告诉她,让马氏坑死她算了。”
“不知道了吧!马氏想要家里的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想得美啊,我偏不让她得逞。我要到最后我才跳出来说话,我要气死这屋里所有人,一个都不放过,气死你们,哈哈哈哈,都说施家一家大子上上下下处得好,我看都是放屁,施家就是一坨屎!看着就恶心,都死了吧,死干净了就清净了。”
于氏吐出来的话太过惊悚震撼,一屋子人竟是没一个反应过来,就任着她在院子里说,一直说,没完没了的说。
直到于氏自己说累了,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她刚刚被施安平推进屋内,撞到了桌子,脑袋本来就有些昏沉沉地,好不容易挣扎着出了屋,站在院子里一顿乱吼乱叫,把身体内的最后点精力都榨干了。她彻彻底底的骂着,平时不敢骂的话,今个都骂出了口,把所有人都骂了,结结实实的出了口恶气,她是舒坦了,屋里却乱了一团。
施旺家看着身边的媳妇,面目狰狞。“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他向来知道媳妇脑子不够使,连六弟的媳妇都比不上,平时总会叮嘱她,别听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事都要跟他说,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柳氏疯了,慌了,她吓得脸上冷汗直流,脸皮子发白,身子颤抖着。
于氏竟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她竟然忍住了,还忍了这么久!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当日马氏来找她时,她也知道自己该拒绝的,可她没法拒绝。马氏说,多出来的田,折成现银分她四成。
文成要读书,这是个烧钱的坑,钱从哪里来?光靠丈夫一个人?真分家后能得多少田,施家共有二十八亩田,上等田只有十亩,剩下的全是普通的田地。一大家子分二十八亩田,到手的能有多少?能管着温饱就很不错了。
听着马氏细细地跟她说话,说分家后的种种艰难,说文成读书,考取功名后的风光,她她她鬼迷心窍的就点了头。
看着柳氏这做贼心虚的反应,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表现。
焦氏这一晚上,接二连三的被打击着,于氏这场谩骂,是最后根稻草,彻底的把她压垮了。
她竟然!竟然不知道,眼皮子底下的一大家子,竟然是这样的!
施小小就看着,看着太奶奶的面相,忽的就变了色。她心里一惊,脚底生寒,脑子有些空白。
“娘!”
“奶奶!”
施晨扶着昏厥的母亲,对着俩个弟弟吼。“快,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