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想分家了?
想自然是想的。
只可惜,有分家念头的只有孙辈。做父母的都不太想分家。这家,自然也就没法分。
吕氏温声轻语的安抚着爹娘,施晨施午施晚三兄弟,对父亲最为敬重,四五十岁的汉子,当场就跪到了地上,说话时连声音都是哽咽的。刘氏潘氏俩儿媳也纷纷站出来说话。
父母尚在,他们是从未想过分家。
父亲们跪到了地上,当儿子的也跟着慌慌地跪下,两房的儿媳自然也得跪着,就连于氏都怂怂地闭紧了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吭,乖乖的跪在丈夫身边。说怀有身孕的柳氏,也是二话不说跪在了丈夫身边。
爹娘都成排的跪着,头垂得低低地。
曾孙辈的孩子们,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也都知事,不用自个爹娘说啥,乖乖巧巧的跪下了。
一眼望去,诺大的堂屋里跪满了人,静悄悄地,连三个儿媳都没有再说话。
施家,确实是人丁兴旺啊!
施老头看着底下的儿孙们,从最老的大儿子,一个一个,慢慢地看过去。最小的是施琪,今年也六岁了,他多看了眼,浑浊的眼里,露了点欣慰,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收回视线时,他又看了眼施善聪,他最小的孙子,眼角眼梢浮现笑意,暖暖地慈祥。这孩子,该是施家最有出息的孙子了。
连焦氏都不曾知道,施老头找过王老头两回。曾问过两个孩子读书的情况,尤其是小孙子善哥儿。
王老头的年纪比施老头要稍小些,喊了声施老哥,他说。如果小小是个男孩,将来的成就定会大于善哥儿,善哥儿也不差,聪明有,灵气有,只是骨子里也有庄户人家的本分厚道,便是有朝一日考取了功名,也是不合适居庙堂。
人老成精,王老头虽只是个童生,但他一辈子活得坎坷,其经历远比旁人要多许多,对世事便看得更透彻些。
这是极高的评价,施老头很高兴,当天傍晚吃饭时,他还破例喝了两杯小酒,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他做了个很美好的梦。
梦见小时候发过的誓言,吃过的苦头,也梦见死后施家的兴盛,世世代代繁荣昌盛。
一觉醒来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那会儿,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他想,他得活着,见着他的小孙子光宗耀祖,得领着儿孙们,把日子红红火火的过起来。
他还不老,可以再撑十年。
也就是个梦,他终究是老了啊,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由不得他来安排。
罢了,他打小就知道,这世上的事啊,讲究个缘字,少了一个缘字,就什么都不是,强求不得了。
他能活到今天这程度,也不亏,没白活一遭。
“行了,都出去吧。”施老头说完,端起旱烟,一口一口的抽着。
他靠坐在椅子里,瘦干干的身板,连张椅子都没坐满,喷出来的烟雾,弥漫在他的周边,他的眼睛微微垂着,整个人竟显得极为浅淡。
仿佛就是今天,就在眼下这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他老了。
有人飞快的走出了这间堂屋,觉得压抑觉得难受,有人却迟迟不愿挪动一步。
还是焦氏,冷眉冷眼的看着仍在堂屋里的人。“让你们走呢,还不赶紧走!”顿了下,又添了句。“非得让我拿扫帚赶不成?一个个都是不孝子!”
留在堂屋里的人,这才缓缓的出了屋子。
“砰!”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焦氏当着子孙的面,用力的关紧了屋门。
关了屋门,她才露出慌乱,慌慌地往老伴走去,紧挨在他椅子边站着,凑近着说话。“老头儿。”带着略略的颤音。
夫妻俩同甘共苦大半辈子,了解对方都比了解自己要清楚的多,她就看出来了,老伴不对。
“你看着办吧,这家,怕是早晚得分。”施老头低低地说着话,缓缓地将旱烟收了起来。“咱们是管不住的,管得紧,容易起怨恨,别弄到最后,亲人像是仇人。你也别怕,有我一口气在,就不会少你吃穿。”
焦氏抿着嘴笑了笑,一说话声音却变了腔。“我怕什么。”她侧了侧脸,拿出帕子抿了下眼角,缓了会才道。“一朵娇花似的年纪就嫁给你,到现在黄土都埋了半截深,什么苦没吃过,我是没什么好怕的,这家他们想分就分吧,只要你好好的,咱们俩个老的,也一样能过。就像年轻那会儿,你在外面忙,我在家里忙。”
“嗯。你能想通就好。我必定是要走你后头的,你记得先等等我。”施老头拉起老伴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焦氏哭笑不得。“还早着呢,你就惦记上了。这家,暂时不能分,家里事得捋清楚,还有二房那边,马氏得好好的治一治,这女人翻天了她!回头分了家,有根那孩子就更得被她压得死死,咱们施家的男人,可不能这么窝囊废。”
“有根媳妇心思太深,她娘家强势,想要治她,不容易。”施老头倒也没说不同意,只点醒了下老伴。
焦氏冷笑。“娘家对她再好,能容忍她一个出嫁多年的妇人带着俩儿子在家里一直住?就看马家的闺女还要不要嫁人!她心思再深又能怎么样,只要她是施家的儿媳,她想回施家来,就得把挺直的腰植给我折了。出嫁从夫,我倒要看看马氏是怎么教的闺女。一会我让老二过来,得让他把有根看住了。”
“你看着办就行。”施老头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去屋里躺会,你也别气性太大,容易伤身。”
施老头打开屋门,就看见站在屋檐下,还没来得及走的儿孙们。显然,他们都有些愣,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快出来。模样有点惊呆有些诧异,略略显了几分傻气。施老头看着,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也轻快了不少。“都回屋里去,春雨三分寒,别着了凉。”
“那,那那我们就回去了。”施晨讷讷的说着话,近五十岁的汉子,在老父亲跟前,仍笨拙的像个孩子。
施老头点点头,沿着屋檐缓缓的往屋里去。
施晚夫妻俩也住在正屋,就在偏间里,遂亦步亦趋的跟在老父亲身边,见他进了屋,躺到了床上,才慢慢地走过窗户往自个屋里去。
“老二你留下来。”焦氏站在门口,冲着西厢喊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