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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莲生说道:“其实声名儿这回事,见人见智,活在这世上,又有谁的背后,没个三两人乱嚼舌头呢?要完全干干净净的,也不可能。只要那人是好的,已经是可贵了……我也觉得你说的对,要让柳叔叔去看上一看,才是正理。”

冯渊说道:“正是这个意思。倘若因别人的三言两语就退却了,万一是两个情投意合的,岂不是白白错过。”莲生说道:“你别只在这里同我说,好歹你也跟柳叔叔好了一阵,你就去问问他,如今这事情做的如何了?”冯渊说道:“等我抽空儿就去。”

两个吃了早饭。甄夫人自昨日从薛家回来,莲生就去陪她。冯渊却去了铺子里,只因近日要张罗开铺的事,所以忙的很,幸亏那新铺子的宋掌柜是个极得力能干的人,不用冯渊操心,就张罗了一干伙计,冯渊也看过了,那些伙计个个机灵勤快,十分出力,果然是些可用的人,比自己去寻找要好的多。冯渊便放心。

宋掌柜带了伙计们去冯渊选定了的铺子地点,自行安排张罗。他是个业内熟手,这些要走的规矩行程烂熟于心,冯渊站在边上,见他指挥若定,凡是自己担忧着的地方,他也一一想到,真不亏是前辈,竟毫无遗漏之处。而且他又跟前铺子的掌柜熟络,什么成衣及补货之类的,更是协商妥当。冯渊也放心,站了一会儿,就同宋掌柜告别,出了门去。

冯渊出来之后,记挂着莲生的话,就骑着马,向着柳湘莲家中而去。到了门首,依旧是个懒洋洋的小厮在彼,冯渊便报了名号,那人进去通报,正巧柳湘莲在家,急急地出来,把冯渊请了进去。

两人坐了,柳湘莲说道:“昨儿冯大哥同我说,琪官的籍已经脱了?”冯渊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特意来也跟你说一声儿。”柳湘莲笑道:“总算跳了出来,这真是太好了,去了一桩心事。”冯渊也笑,片刻才又问道:“二弟你前日跟我说的宁国府那边……不知觉得如何?”柳湘莲听了,又略觉忧愁,说道:“我托了几个人打听,说什么的也都有,真不知要听谁的好。不过多是些不好听的,让人烦心。”冯渊说道:“那索性不听了。其实……真人如何,也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左右的,今儿你嫂子对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对。”柳湘莲问道:“嫂子说什么,哥哥也同我说一说。”冯渊说道:“你嫂子说,人生在世,谁的背后没有三两个嚼舌头的?任凭你是再好的人,横竖也有些看不惯你的,会背地里编排你些事迹,什么无中生有,泼红挂绿,都是有的。”

柳湘莲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真,就算我,只因素日里放浪形骸的,也有人看不惯,四处七嘴八舌的说呢,我只当他们放屁,哪里肯去理会。”冯渊说道:“贤弟你也知道……然而有些不知内情的听了,还以为你是怎样糊涂的人呢,——怎比亲眼见一见妥当。”柳湘莲便说道:“我近日里也思谋着要见那人一见,只不过到底宁国府门禁森严,我一个男子,怎好唐突见人。若要宝二爷他们相助,倒也容易,只不过这种事情,怎好开口?没得叫他们取笑。”

冯渊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别辟蹊经?”柳湘莲问道:“别辟蹊径?哥哥的意思是?”冯渊说道:“你只想想看,虽说我们跟宁国府之人少有来往,但总有些男子是可以入内的,你只想看看,有那些人可以自由出入那宁国府。”柳湘莲皱着眉想。冯渊见他着实苦心,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向来不是喜欢唱戏么?怎么竟把这宗给忘了?难道只管唱,就不懂得拿来通便通便?”柳湘莲眼睛一亮,说道:“哥哥的意思是?”冯渊说道:“你只管打听着,何时那宁国府要做戏,你便仔细跟着进去,只当戏班里的,小心着行事,总有机会见到那人的。”

这种破格逾矩的事情,倘若是个老成人听了,定然是不同意的。然而这两个都是外表俊秀,内里无法无天的,柳湘莲一听,立刻如黑暗见光,一拍即合。又说道:“哥哥真好主意,倘若此事成了,哥哥这杯喜酒,我要大大地敬上一番。”又说道:“改日我再去府上相会,也见一见蒋爷。”从此便把琪官的艺名给抹去了,唤他本名。

冯渊见事体了了,当下告辞,柳湘莲殷切相送到门外,冯渊见他家丁寥落,都不甚勤快,就停了步子,拉了拉他的手,柳湘莲明白,就跟着他到了墙根儿,两个人站住了。冯渊才说道:“贤弟,愚兄跟你熟络,有些话不吐不快,你若是不爱听,就当没这回事。”柳湘莲望着他,说道:“哥哥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怎敢不听?”冯渊说道:“我看你这家宅虽大,却颇为冷清,家中的小厮之类,也不勤快,个个偷懒,贤弟须还有些祖上产业,不如早作打算。何况如今要娶妻房,自然要尽心尽力,为了日后着想,不可再如以前一般,总是不放在心上,过一日算一日。愚兄只所以这般说,全是因为贤弟此刻,就如愚兄没同你嫂子成亲之前相似,所以不想你耽搁下去。”

柳湘莲听了这番掏心的话,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哥哥提醒,只是金玉良言,我记得了。”手伸出来,搭在冯渊手上,用力握了握。冯渊知道他已明白,两个才握着手,出了门,柳湘莲见冯渊上马,目送他离去,才慢慢回了屋。

这厢冯渊便回家,不见莲生,就自来甄夫人这边寻她,不料却只见甄夫人一人在做刺绣功夫,问了,才知道莲生去了书房。冯渊便又奔书房而去,悄悄地推开门进去,却见里面静悄悄地,地上生着炉子,在桌子边上,莲生握着笔,正在描画什么似的,大概还是觉得冷,就画一会儿,停下来,呵呵双手,再俯身继续画,委实的全神贯注,都未曾发现冯渊进门。

冯渊见她这般认真,本有心吓她一跳,然而却又怕真个儿吓坏了她,便站住了脚,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莲生听了声响,才抬起头来,见他回来,忙说道:“这么快回来了,别站着门口被风吹着。”说着,就搁了笔。

冯渊将门关了,走上前来,莲生上前,握住冯渊的手,两手一握,双双愣着,冯渊说道:“明明是我从外头来,怎么夫人的手反倒更冷?”莲生说道:“我也正奇怪呢……大概是站的久了不动,就冷了。”冯渊便拉着她的手,搓了搓,两个再炉子边上烤火。

莲生问道:“你这么快回来,事情都办妥当了?新铺子有无问题?”冯渊说道:“那宋掌柜是个极能干的,全不用我插手。我又去问了,说是明后天都是好日子,选定了吉时就可以开张。”莲生说道:“这么顺利,真好。”又问,“外面冷么?”冯渊说道:“不冷,我的手都比你的暖。对了,你在做什么?那样入神?也不知道歇会儿?我去叫丫鬟送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莲生说道:“方才还有些冷,这样烤烤火,已经暖和多了,我本来也想叫人来送茶的,可是想着想着,就一心想事情去了,所以忘了。”冯渊便出外,唤了丫鬟送茶上来。才又回来,问道:“你画的什么?”莲生说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说着,便引着冯渊到了那桌子边上。冯渊低头一看,怔了怔,说道:“这画的是……”

只见白纸之上,画着一个翩然端庄的美人,仪态高贵,身着贵妇们常穿的对襟大袖,只到膝下,下方却衬着蹁跹的一抹裙摆,迤逦脱开,似被风吹动或者行动间扯开的模样,露出了裙摆上的纹路,隐隐地并不明显,却见是盛开的莲花图样。

这图虽然看似简单,但难得是尤为大气,且因图中之人气质非凡,冯渊看罢,立即问道:“莫非这人就是北静王王妃,这身衣裳……”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你觉得如何?”冯渊说道:“我也说不上来……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并不怎样起眼,只是寻常衣裳罢了,然而再看,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意思。”说着,又去看个不停。

莲生说道:“你能觉得如此,已经难得了。”冯渊说道:“夫人,这真个儿是给北静王王妃制作的生辰衣裳?”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还只是初初的想法,其他详细,让我再想一想。”冯渊说道:“会不会觉得太过简单?”莲生说道:“她是王妃,若是弄些奇形怪状的,更不妥当。而且她是个恬淡的性子,恐怕不喜欢太过张扬。”冯渊若有所悟,说道:“说的是,夫人你是见过王妃的,定知道她的性子。”莲生说道:“我心底总觉得王妃并不是想要一件生辰的衣裳,……所以我想了许久,弃用了许多,才选定了这个看似最普通的。”冯渊张口称赞,说道:“夫人想得,怎会普通?必定有常人想不到的好。”莲生便笑,说道:“你眼里,我什么也是好的……只不过,要想叫王妃欢喜,不用张扬,不用奢侈,只要我们选定了一物,可她的心意,那就算是此事成了。”

第六十七章 生辰

莲生将旁边一本书取了过来,冯渊低头看去,却是本佛理,不由诧异,莲生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段,说道:“你来看。”冯渊低头看过去,原来是个“卍”字图形。

莲生说道:“这是个吉祥的图像,称为吉祥海云,又叫吉祥喜旋,在佛教上,也是大有来头的。”冯渊点点头,说道:“夫人要用这个?”莲生说道:“正是,王妃的服装,不能铺张奢华,只低调处见妙用,我想用它绣在领口处,也不用大红大绿的鲜艳丝线,只用些浅色的,绣出形状来,若隐若现的便可。”

冯渊说道:“想必你是因着王妃向佛,所以才用它,那么这底下的莲花,又有何讲究,我却是从未见到有人用莲花纹来做的。”莲生说道:“这才是咱们的与众不同之处,虽然这衣裳看来似平淡无奇,却要叫它有些独特之处,才显心思。”说着,便同冯渊说道:“近日来,我翻了几本佛经的书,其中,《无量寿轨》说:‘是菩萨作是思维,一切有情身中,具有此觉悟莲花,清净世界不染烦恼。’而《大藏经图像》第六卷,载的《白宝口抄》又云:‘论凡夫心如合莲花,圣人心似开莲花……有问:’何故众生心性譬莲花乎?’说:‘《秘藏记》云:莲花部吾自身中,有净菩提心清净之理,此理虽经六道四生界死泥中流转,而不染不垢,乃名莲花部。’”

冯渊听得目瞪口呆,忽地握了莲生的肩膀,说道:“夫人的名字有莲……却未曾想到,莲是如此清净不凡的……”莲生说道:“我本也不知的,只是去见王妃那日,她问我名字……”心头想了想,到底没有对冯渊说那一段儿,只说道:“王妃只说这个‘莲’好,又说,见莲而生。我近日来苦思,终于悟出一两点来。”

冯渊说道:“也是夫人的妙理心思。”莲生说道:“幸而有这些书,我看了几本,便记录下来,你看这里,《疏十二》云:‘观莲花不观余花耶?’意思便是独独取莲花为上,想那莲花处污泥之中,生处虽说是晦恶不已,然而那莲花体性清净,妙色无比,不为诸垢所染。所以回头再看先前那几本所说的,意思便是诸如我们凡夫也复如是,佛教上又有‘花开见佛性’之说,这里的花即指莲花,也就是莲的智慧和境界……所以,我想取这个,来叫王妃欢喜。”

冯渊听她侃侃地说罢了,问道:“那夫人是打算怎样行事,要用制缎之法,亦或者刺绣?”莲生便说道:“我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衣料所用,另外颜色选择,至于这莲花,虽则实体是粉红色的,但却不庄重,我想了想,必须要用金线,最好要鲜明,绣在裙摆之下,行动之间,仿佛有那莲纹随身,就算坐下,那金色的莲花散开,就仿佛坐那七宝莲台一般……你觉得如何?”

冯渊听得甚喜,说道:“夫人妙想!果真是好的,别个也想不出夫人如此用心。”莲生见他喜欢,就也笑道:“你不要赞我,也是多亏了你一语点醒我。”冯渊不解,说道:“我从来也不曾如此想过,怎会点醒夫人?”莲生便说道:“你可还记的当初我进北静王府拜见王妃,给叔叔求情之前?”冯渊皱眉深思,却无所得,只好再问莲生,莲生便笑道:“你当时看着我,说了两句诗,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冯渊这才回想起来。莲生便说道:“我又想,周敦颐有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且王妃又曾对我说过那一番话,所以我才想通了的。”

冯渊笑着说道:“未曾想到,我这般愚钝,居然也能帮上夫人。”莲生将画同自己所摘抄的纸张都收了起来,说道:“你切勿妄自菲薄,你比我好多着呢。”冯渊低头

没有给,事情倒还有转换余地……横竖让柳湘莲自己拿主意,只别弄得不可开交,比如那人也死了,后悔来不及的下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