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薨逝

他的面上不禁也显露一抹悲伤。

她说得对,他的心里,对她也不全是恨,毕竟这二十多年的感情也不全都是装出来的,真真假假,又如何能分的清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点呢?

“其实……在我床褥下压着的,还有我亲手绣制的一身龙袍,本来是打算做给你父亲的,可是做着做着,哪天我突然就不想给他了,我这辈子,跟着他也受了不少罪,少年夫妻,我看着他由太子,做到皇帝,跟着他一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好歹相持爬上了权利的顶峰,然而他的福享了,也撒手走了,独留我自己在这世上面对各种险难孤苦,我帮他拉扯孩子,照看家业,熬了一辈子,末了怎么就不能补偿一下我自己了?本来这个朝廷,就付出了我一辈子的心血,人的野心啊,总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放大,人欲无穷,食髓知味,永远也没有知足的时候,直到快死了,所有都化为乌有,才怀念起以往那些艰辛却美好的日子,至少曾经的那些爱,都是真的。”

“……你以为对我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吗?”

他的目光已然变得冷漠。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或许你父皇他也不会原谅我,那龙袍我没法活着穿上它了,我也不奢望你能够大发慈悲,能够允许我死后穿着它下葬,我现在也不想再穿那衮冕了,等我死后,你就将它烧了吧,便让它伴随着我过去的野心,一同堕入地狱吧。”

她的目光已经近乎平静,只是看着他如是吩咐道。

“你放心,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要什么。”

赵明诚目光深沉如水,只是静默地看着她,话落便抬了抬掌,只见一宦官进来,垂首恭敬地立于两人面前,同时手上还捧着一副卷轴。

在他的默许下,那画卷被展开,自上缓缓落下,只见上面画的女性栩栩如生,身着帝王衮冕,出行的仪仗规模完全就是比照历代天子画的,竟是一副《临朝图》。

女子临朝,可谓画得不伦不类,有违祖制,可是赵明诚知道,这是她一直都梦想的事情,多少美好的憧憬,都比不过这一副《女帝临朝图》,更能表达她的一生。

即便这一生她已永远无法再做到,实现这一愿望。

“这是儿臣亲手所绘,不知母后可还满意?等您崩后,朕会将它与那龙袍一起烧毁。”

人之将死,她想要的,他都一并满足她。

“不错……你的画功素来一流,没想到最后送我走的,竟是你……也唯剩了你。”

她身边的亲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原来自己都已经这么老了吗?

是时候该走了,她要去见他,这世间,她已再无任何的留恋,以及遗憾。

她只是又虚弱道,话落后,不禁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匆匆地来,落寞地去,人生走一遭,犹如流星陨落,好歹最后自己还不至于太孤单,至少她还有儿子,还愿意送她走。

她不孤独,已再无牵挂,她还要去见他。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赵明诚望着她再无任何生气的容颜,冷漠平静的眉眼中,不禁也划落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