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诱宦 再枯荣 3537 字 3个月前

五万兵炮顷刻掩身于沙滩后的风林中,方才一场声势浩大的集结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雁过无痕。

总兵葛威是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腰上横挎着刀,海风扬起玄色的披风,气势如眼前滚滚的波涛。

其间回眸,就见一高高瘦瘦的宦官走近,“我说葛大人,您这些兵不亏是常年作战,这一眨眼,都没了影儿,甭说海寇远海上看不见,就是在这里不留心也瞧不出来。高、您真是高!”

“陈公公过奖,”葛威将拇指刮过唇上的斜髯,洋洋一笑,“还得亏公公寻了这个好地方,又将与海寇交易的地点定在这里,我的兵有了这么个藏身之地,胜算倒大了许多。不过,我们在沿海一带与海寇交战多年,打他们倒不费事,只是就怕他们跑,海上散开,不多时又聚集起来,照样危害百姓商贸。”

说到此节,见左首岸上走来几人,乃陆瞻派到海上搜寻方文濡下落的几位北镇抚司缇骑。

为首一人官居千户,姓魏,走近将冷眉稍提,睨着葛威,“葛大人,你怎么打海寇我们管不着,可有一点千万记住囖,必须活着救出方大人,否则我们向督公交不了差,您也不好交差。”

葛威笑意中略带为难,“上差大人,枪炮无眼,这个我实难作保。听说这方大人就是市舶司的一个副提举,往年海上死的官四五品的都有不少,怎么陆公公非要保这一个从六品的小官?”

那宦官陈允笑转过来,正对着落日,被海风拂出满面的阴柔气,“葛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方大人是我们督公的连襟,上年督公在苏州讨了房妻室,夫人小妹正是这位方大人未过门的小妾。原本年前送了货就该回乡结亲的,谁知遇到这么一档子事情,朝廷苏州都只当方大人死了。要不是海寇放了个火者回来送信,我们也真当他死了,眼下等着将他救出来,好报信儿回苏州和京里呢。”

悍将颇有些耿直,嘴里直咕哝,“一个穷酸亲戚,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穷酸是穷酸了些,”陈允软塌塌抱着小臂一笑,“可他却是督公荐给皇上的人,往后朝廷里还有大事儿等着他助督公去办呢。您也不要小瞧他,这回海寇的一干消息就是他周旋着使人传回来的,连市舶司里那个通寇的人,也是他递回来的信儿,否则,您这五万兵,恐怕都得扑个空。”

葛威双眉一吊,“那细作是谁?”

“这就不是您该问的事情了,您只管打好您的仗,救出方大人,回头我上疏为大人请功。”

这般说着,与一行缇骑踏沙而去,旋即拍来一阵浪,沙滩上凌乱的脚印顷刻被洗净。

时过五日,往西而来的风越来越大,令十来艘楼船稍有受阻。可海上风浪向来无端,海寇多年漂泊,几不曾将这点风力放在眼里,甚至还有闲情为即将到手的大批丝绸银两开怀痛饮。

内席一桌,列席者除了相里远的两位姻亲,便是方文濡。一班没读过多少书的悍匪行令不过是掷骰拇战,闹哄哄和风助雨,直至二更,放才酒意阑珊各自回舱去。

按说方文濡走回舱里来,里头隐隐灯光,相里姮娥在案后坐着,正在瞧他闲时写的字,一对美睫在眼睑下拉着长长的影,扑簌簌抬起来,旋即满眼欢欣与后知后觉的羞涩。

见方文濡脸上吃得微红,只将罗裙轻摇,款动鲛绡,“先生,你吃多了酒?”

说话去搀他,方文濡忙垂下胳膊一让,走到椅上去靠着,“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房中歇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吧,仔细传出去你一个洁白女儿家半夜三更到一个男人房里,名声都要坏了。”

相里姮娥芳裙飞舞,蹦着跳着到一张桌上捧来一盅茶搁在他身侧方几上,背着两个手歪脸看他,“岸上除了舅母她们,我也不认得一个人,也没一个人认得我,名声能哪里坏去?先生真是的,动不动就赶我。”

她蹲下去,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眼里水波盈盈,“先生,我爹同我讲,要我后日跟你一道下岸去,他说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我既是你的人,到你屋子里坐一会子谁会讲闲话?”

海风拍打着窗,发出咯吱咯吱的木头响。方文濡睨见她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略有些不自在,端起茶呷一口。却热水一烫,刹那神思清明,本该回避的问题反倒泼口而出,“你知道做我的人是什么意思吗?”

相里姮娥盈盈娇笑,心内懵懵懂懂,目光却十分坚毅,“知道!就是给你做女人嘛。”

方文濡笑笑,搁下盅来,“可我已经有个女人了,她在等我家去接她,倘或不是耽搁在海上……”

“我不管!”她蓦然将他打断,吊着他的胳膊晃一晃,“横竖我爹已经将我许给你了,实话告诉你,今晚是爹叫我来的,他说做了你的人,你从今往后无论走到哪里,就不能够反悔丢下我。”

他分明领会其意,却一味做乔张致,“我既应承了你爹,就不会丢下你,你回房去睡,后日我一准带你到岸上去。”

相里姮娥将脸贴在他胳膊上,不肯走,“我就在这里睡,爹叫我学着服侍你。你是当官的,不跟这船上的爷们似的粗鲁,平日要洗漱更衣,熏被暖床,爹晓得你家里还有女人,叫我现学着,随你家去好不叫人瞧笑话。”

见她赖足了架势,方文濡心眼一动,干脆将她提到旁边椅上坐着,“你既然不回房里去,我吃了酒一时又睡不着,不如我讲个故事你听。”

相里姮娥到底不晓得做他的女人是怎么个做法?只想着不与他分开,同他一处混过日日夜夜,于是韶光迸出妍容,点点下巴,“好啊,还没人讲过故事给我听呢。”

这厢眼波流得似一阙情思烂漫的诗词,不住盯着他,听见他故作神秘地沉下嗓音,“要说起来,这个故事与你倒有几分渊源,也是个海上的故事。”

方文濡斜窥她一眼,见她聚精会神,他便讲得更绘声绘色,“话说有位姓陈的渔夫,成日家靠海上打鱼度日,家中尚无妻妾,是个光杆子。一日出海打鱼,谁知竟然在海上遇见一艘遭了难的破船,远见那船上还有个人躺着,像是位衣着鲜亮的小姐,他便欲去救人。”

他故作神秘地歇一口气,端起茶抿一口。惹得相里姮娥凑过来摇她的手臂,“什么嘛,好端端停在这里,你快讲你快讲,急死人了!”

方文濡搁下盅,靠到椅背上,“渔夫要去救人,此时却起了风浪,风刮得人站也站不稳。突然海里跳出来条鱼,那鱼竟然张口说话!鱼讲:‘我可助你,你找来条绳子,将两艘船绑在一处,自己在前头摇楫,就能将绳子牵到岸上。’渔夫听后大喜,这般照做,总算将船拉到了岸上。扶起人一瞧,竟是位绝代佳人,从此渔夫就有了房妻室。你道这段姻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