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诱宦 再枯荣 3298 字 3个月前

“没什么,就是问问。”

阿则窥她一眼,见她眉目低垂,睫毛上挂着雪花,转瞬对着太阳融化。刹那有什么密密麻麻地爬过他的心甸,他微抬手,想替她拂去斗篷上的积雪,却又谨慎地收回手。

风雪与阳光的迂回之间,晌景题过,园子里开始着手预备年夜饭。芷秋因起得早,有些困倦,蜷在床上又睡不着,盯着鎏金小篆里焚起的烟飘上绿窗,散在床帐画屏之中。

须臾画屏里走来一人,穿着暗蓝直裰,扎着腰带,像一个神秘莫测的旋涡卷来。芷秋芳心一动,爬起来扑在他怀里,“你不在家我都快寂寞死了,大过年的,你还要出去,非等着年夜饭要开了才回来。”

陆瞻笑笑,拂掉衣摆上的风雪,将手搭在炭盆上头搓着,“前几日我也学你发回善心,拿家里的银子采办了几百石粮食,今儿好给外头还没回家的灾民加餐。”

“叫人去办就是了呀,你做什么亲自去?”

“我是去叫他们抬去府台衙门,用衙门的名义送过去。”手渐暖后,他才搂去她肩上,“为着这一年受灾的事情,只怕百姓对官府灰心,也是要叫他们领会领会衙门的好处。”

芷秋撇撇嘴,枕边摸了一朵玉兰花重新斜插,“你们这些收买民心的事情我是不懂,我只讲,昨日妈叫相帮送来了一口小鲜猪,说是乌斯藏运来的,与咱们这里的猪倒不同。我叫放在厨房里,明日我烧给你吃,正好妈她们过来。”

“你还会烧饭?”

“瞧你说的,”芷秋将他搡一把,得意地飞一记眼色,“不是早告诉你从前跟着拐子,都是我们做活计,替他洗衣裳烧饭,你道他还要请丫头婆子伺候我们不成?还不都是我们自己做。只是妈说这口猪倒金贵,几十两银子一口呢,我怕厨房给烧坏了,叫他们解卸了,我自己烧。”

“乌斯藏的琵琶猪我晓得,都是在高地吃山珍长大的,体型不大,肉质上乘,常年进贡宫里,寻常百姓家里难见。千里迢迢运来,怎么也得四五十银子,何苦叫她费这个钱?”

芷秋将下巴墩在他肩头,两眼冒着精光,“吃人嘴短,妈是有事情求你,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陆瞻捏起她的下巴,将两片朱唇捏得撅起来,俯脸亲一下,“你烧的,就是要我上九天揽月我也吃。”

“不消你揽什么月,说不过就是件枝枝节节的小事情。朝廷开了年不要派官过来补这里的缺?妈讲,都是官场的人,少不得要巴结着你摆局吃酒,你也少不得要招呼,就叫你到堂子里摆一局,他们往后麽自然就往那里去了。”

外头倏然此起彼伏响彻了鞭炮声,气势震慑鬼神,各家开始吃年夜饭了。陆瞻弯腰拣了只绣鞋,被子里掏了她的脚来穿上,“晓得了,小事情,不用讲我也晓得照顾照顾你妈的生意。”

芷秋头栽在他肩上咧着牙笑,翘起另一个脚由他穿,“妈只怕托你这种事情耽误的官场上的交际,踌躇了好久才跟我开口,我说这又不妨碍什么,他们总是要应酬,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说着话走到千羽阁门前,云禾与一班火者丫头业已在门口等候,黎阿则递来火折子,陆瞻点了两串炮仗后众人唱喏着开筵席。

无族中长辈,亦无旁系杂亲,都是些南来北往的孤魂相聚两案。

案上珍馐美馔、鲜果奇品,玛瑙水晶荧光闪烁,一方台屏后头摆了陆瞻父亲的牌位,这厢撤了屏风,一班火者因不是族中人,只有叫爹的几个由陆瞻领着一一叩拜。

下剩女婢由芷秋领着拜过,摆放了祭品后,众人落座,芷秋挨着陆瞻紧坐,“等回京了,才要正儿八经地到你家祠堂里祭拜,眼下只好将就将就。”

见众人都穿得十分喜庆,她更是穿着暗红通袖袍,衬得肤色雪凝胭脂一般,陆瞻心里倏觉像有个家似的热闹,面上带着不散的笑意,“既是外任不方便,祖宗都能谅解,只是你的父母也不知现在何处,倒不好唐突祭拜。”

嗡嗡的喧哗声里,眉目一掠,见芷秋下首坐着云禾,穿的是大洒金通袖袍,佩金戴玉的,引得他问起:“初五就要接到长园去?”

云禾挨在芷秋边上点头,“是麽,昨日就定下的事情,姐夫现在才问人家。”

“你的事情不是与你姐姐商量着办的?我也插不上话儿,只是你过去,若遇见事情,使人报家来就是。”说着,他朝芷秋笑笑,“将她屋里除骊珠外的两个丫鬟也带去,当做陪嫁。”

“还要你讲?一副嫁妆我早备在那里的,妈也添了几样,过两日长园使人来抬。”芷秋笑容里添一丝惆怅,调目将云禾望一眼。

云禾抿唇回她一笑,在漫天的喧嚣中,这笑容像结冻在这一冬,僵硬而哀愁,不太似个新嫁娘。

日疏日远,滚着往前,年节混了过去,初一请来袁四娘阿阮儿一班姊妹,小轿抬来雏鸾,又请来一班小戏,隔水唱着,厅内开席。

众人先向云禾道喜,唏嘘着她这喜事来得急,打趣一番,闭口不提方文濡一个字。袁四娘又与雏鸾相互偎着寒暄一阵,两个人都将各自的难处不提,芷秋恐四娘担忧,也闭口不言。

正是各有尴尬的时节,芷秋见阿阮儿身侧的少女,长得尤为出挑,便将谈锋转过,议论起她来,“姐,这姑娘哪里买的?又精神又伶俐,倒有些你当年的模样。”

阿阮儿扭头将少女打量打量,好笑起来,“你才说我才惊觉,是有些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怪道那田羽怀日日来缠她。还不是早前害灾时候买来的,她母亲得病没了,家中有爹和哥哥两个,爹麽一味的吃酒赌钱,输没了底,就将她卖了我。”

水畔唱得正好,合着芷秋嗔嗲嗲的声音,“姐胡说麽,什么叫年轻那时候呀?现在不也正年轻?”

众人又笑,阮儿甩着条帕子将她捶一捶,“瞧她说话,比原先堂子里时来软些。怪道人家说一个女人嫁了人,骨头都要发软起来,可不是?如今倒不像当初堂子里似的凌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