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诱宦 再枯荣 3540 字 3个月前

这厢把了脉,没瞧出什么病因,只得观舌。韩舸倒在床上轻笑,带出一阵咳嗽来,有些接不上气,“大夫瞧不出也不怪,我得的是苏州府现下盛行的疫病,您从前没见过这类病症。我说下两副药方,您写下来就是……”

又咳嗽一阵,才将两副方子说下来,并嘱咐,“这第一副,是治疗这病症的方子,原系苏州府一班大夫集议定下的,已吃好了许多人,只是像我这等犯急症的不大管用,您记下来,若是疫病蔓延到这里,可用此方治病。这第二副,是防疫的方子,您进了这屋子,须得吃上一剂,二位差官也得服用,省得被我过了病。”

那大夫细细录下,递到眼前请他过目,“那老朽就先按这第一副方子给您抓药?”

“有劳了。”

待人去后,韩舸躺在床上,只觉胸闷气喘,呼吸有些困难,嗓子眼儿里满盈着一股血腥味,稍一张唇,风灌到嗓子里,必定带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只好省着力气睡去,可一阖上眼,即见雏鸾像个彩雀在眼前转呀转,铺天都是她的百灵鸟一样的笑音,又像一阵风铃,招他的魂魄归乡去。

故乡如一只梦蝶翩跹在寒烟里,今朝春来,明朝花谢,原来阿房宫阙,如今荒坟断碑横枯野。因着灾情与疫病,即使年关将至,也是悲愁遍地,几家张灯结彩,几家飘银挂白。

韩府尚且沐浴在安宁中,唯一个谢昭柔,当着人还似往常,只是背着人常常眼泪涔涔。好在一家之主韩圃提前由嘉兴府归家,哄骗两位长辈的事情就由谢昭柔身上落到了他身上去。

可也不得轻松,单是哄着雏鸾,就有些费心。且说这日,雏鸾寻到房中来,开口就问:“大娘,二哥哥来信没有呀?”

她一日不问个十遍也有八,谢昭柔也还是那个话,“路上远,又赶上冬天,哪里就能到京的?二娘不要急,等二哥到了,自然是要写信归家的。你乖乖的不要闹,先回去,我这里还要忙着采办年节里的东西,等我空了去你房里一道吃饭。”

“好,”雏鸾弯着眼笑,走过来抚一抚她的肚子,“大娘,宝宝生下来会像二哥哥吗?”

“自然是像的,他是孩子的爹呀。”

“真是好,有个小二哥哥。”雏鸾收回手,领着小凤出去。谁知没走出几步,一晃神,又旋回来,“大娘,我忘了问,二哥哥有信来吗?”

谢昭柔正在榻上瞧采办东西的票据单子,闻言手一顿,“没有,还得有些日子才到京呢,你回去屋里玩耍,过些日子自然就来信了。”

“好。”雏鸾点点头,像个兔子蹦跶回屋里去。

房中点着炭盆,火虽烧得旺,却有些熏眼睛。雏鸾叫小凤将鎏金铜盆推到一边,寻了韩舸写的几个诗帖到炕几上临摹,一笔一划地渐渐勾勒出韩舸的眉目。她才要笑一笑,不想呛了口烟,剧烈咳嗽起来。

小凤丢下墨来替她顺背,满口里的抱怨,“自打姑爷上京去后,这些下人益发散漫起来。平日里都是用的银骨炭,今日却不知烧的什么,这样大的烟,呛都要呛死人了!”

雏鸾匀过气儿来,歪着脑袋往炭盆里瞧一眼,“能取暖不就成了?还讲究什么?”

“咱们在堂子里还用银骨炭呢,没道理在家还用得差些。姑娘你坐着,我去叫那些婆子换了炭来!”

丢下话便往厨房去,正赶上晚饭时节,里头忙得沸反盈天,乱杂声里喧阗着浓浓烟火气。小凤在里头没寻着王婆子,再往外头去,谁知小院门下就撞见她进来,可巧,那王婆子正领着人搬几大框银骨炭进来。

小凤瞧见,心里登时生了气,叉着腰吊起眉,“我还当是厨房里没了银骨炭呢,怎的往我们房里送去的是柴炭?熏得一屋子的烟,我们姑娘的嗓子都要熏坏了!”

那王婆子向来瞧不惯这等乐户贱女,平日因韩舸时时盯着,不好得罪她们,眼下韩舸既不在,哪里还顾这些?只把两个眼皮一翻,“原来是为这个,那可就没法子,按例你们屋里一个月只得六十斤炭,早给烧没了,银骨炭虽有,却不好愈例,只好委屈些,将就些柴炭也罢!”

“什么叫将就些?你怎的不将就?何况六十斤,这才中旬,哪里就叫我们烧没了?”

“我替你算算,自打入冬,二爷说你们二娘受不得冻,比别的屋里都烧得早些,又是日夜不歇地烧着,别说这个月,就是八辈子的份例也早烧光了!哼,我们麽是奴婢,自然可以将就些,可算起来,你们也不过是奴婢,怎的就将就不得?”

一股火直往小凤心上顶,恼得她贫瘠的胸口起伏不平,“好啊,爷不在家,你们就敢给我们姑娘气受,还说这种话,我非告诉大娘去,请她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那婆子也不惧怕,照旧招呼着人往小院里搬炭,“随你去告诉,我们不过是依着例办事,奶奶是闺秀小姐,最讲道理,我倒不信她会偏着你们。我劝你,消停些吧,眼下二爷不在家,家中多少事情都落在奶奶头上,你们这些人不但不能为她分忧,反还要添乱不成?如此下去,别说奶奶,就是活菩萨也得厌弃了你们去。”

小凤气得肝颤,却奈何她不得,只得回房去将话讲与雏鸾听,“姑娘,我早就觉出来了,自打姑爷不在家,这些下人就益发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往前都是按着时辰送药,如今非得早晨拖到晌午。姑娘,您该去告诉太太或大娘的,叫她们训这些人一顿才好!”

闻听此节,雏鸾不清不楚地想一想,拉了她坐下,“算了,我原先出嫁时,妈麽就同我讲过,以咱们的身份,又是为妾,保不准受人刁难,叫我且忍一忍,越闹人越烦。何况太太近日礼佛,大娘又忙得那样,不好去的。将就些吧,将炭盆搬到外间去,虽不比在里头暖和,大约也能管用。”

那小凤只好照办,炭盆搬出去后,烟是熏不着了,可也镇不住寒气。雏鸾只得披了件斗篷在身上,仍旧伏在炕几上临摹诗帖,正写到一句: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金乌落西山,玉兔起雕栏,日子翻过去两日,一墙之隔的浅园亦开始忙碌起来。

且说芷秋因是头一遭与陆瞻一道过年,格外用心,又是采办灯笼窗花,又是忙着果品菜蔬,成日家捧着个账本子与小夏花检算银子出处。

口里正八面玲珑,却见陆瞻归家来,忙搁下账本子随行到卧房替他更衣,“我才算出来咱们今年年关要花的银子,初一到正月的戏酒,园中众人裁衣裳,还有阿则他们的红封,再有各处采买,算起来,得四五百银子呢。”

陆瞻换上她做的一件藤萝紫道袍,松松系着衣带,歪到榻上去,“四五百就四五百,你自己到库里去拿。还有什么是要叫我出力的,你说给我,我尊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