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况且老太监的话也不能全信,宫人为了博得主子青眼,将一分的事实夸大成三分,更有甚者子虚乌有的事也能编撰出来,这样的人,扶欢也是见过的。

因此老太监说的这件事,扶欢并未完全放在心上。

去取风筝花了太多时间,且之前已经放了好一会儿风筝,再回到芳草汀,扶欢便有些倦怠,略放了一回就慢慢将那些风筝的线收回。以往春日放纸鸢,都会讲究将纸鸢的线剪断,意味着将晦气放飞。但是这慕卿送的,扶欢将风筝线慢慢缠回,慕卿送的,她就不愿意将线剪断。

许是今日光顾着放纸鸢,没有歇午觉,扶欢现在困得厉害,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她嘱咐了晴晚,半个时辰后叫她起身,若是一觉睡到晚膳时分,她怕是吃不下晚膳,今日的晚膳有她特意叫周师傅做的芙蓉三鲜汤。有时候一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能尝到自己想吃的膳食。

扶欢伏在榻上,博山炉中浅白的烟气袅袅,升到半空便徐徐消散,这是冷梅香,香气清新通透,扶欢在春夏两季最爱点这冷梅香。半个时辰听起来是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睡梦中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扶欢只觉得躺下没多久,晴晚就在榻边柔声唤她起身了。

扶欢睁开眼,看着柔软的绡纱迷惘,直到过了一会她才彻底清醒,拢着锦被坐起身。身旁伺候的宫女早已习惯长公主的起床气,起床气轻时会像现在这般,迷惘的,分不清自己在哪,若是重时她气极了会扔枕头,即便是皇帝来了,也是这种待遇。

但大部分时候,扶欢都是像现在这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绣着云色水纹的绡帐便会清醒过来。她换上一身马面裙,月白色的料子,质地柔软。扶欢才醒过来,就见到御膳房的太监端来一盏冰糖银耳,这是扶欢的习惯,睡醒时总爱用一盏甜酿,用来压压醒来时嘴里的寡淡。

青瓷盏里盛着雪白的银耳,不消添色就是一副精致的画卷,扶欢舀起银耳,忽然想到什么,问向那御膳房的太监:“前头去御膳房时,我见到一位青衣的小侍者被宋掌事责罚,后来他如何了。”

今日老太监的话,倒是让扶欢想起那日在御膳房的小太监,赏花宴前她曾问过宋太监,说是已经能上值了。若是老太监说的话当真,慕卿当时是不是也是同那个青衣的小侍者一样,面对父皇的责问惶恐害怕丢了性命。

或许是爱屋及乌,当时她只向父皇求了一句情,现在她想问问这个小侍者还好不好。

小太监小心地抬起头,问扶欢:“殿下问的可是何颂?”

扶欢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殿下问的是那日殿下驾临御膳房时受罚的侍者,那应该就是何颂了。”小太监说得越发小心翼翼,“何颂赏花宴时摔了膳食,恰好被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看到了,大人嫌他手脚粗苯,

便……便将他被赶出宫去了。”

扶欢放下了勺子,她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可能更多的是惆怅吧。太监若不是荣养出宫,到宫外只能是潦草度日。但是宫中的规矩又是森严苛刻,即便你去了势,只能在宫中生活,若是犯了宫规,也会被赶出去。

她此刻庆幸,当时的慕卿没有被赶出宫。

小太监退了下去,扶欢吃了半盏冰糖银耳,还是叫来了全福,自从福庆去了御马监,全福就顶了福庆的位置。她原想让全福查查那个小太监出宫后去了哪里,若是找到了那个小太监,送他几两银子安身。但是吩咐时又想到,全福也只不过是毓秀宫里的一个普通太监,他不是司礼监的人,没有通天的彻能。

“若是寻不到也没关系,到底是没有缘分。”扶欢最后这样道。

说话间,晚膳被一一端上来,白玉的托盘上撑着小伞一般的伞盖,檐角上有小巧的金铃,走动间铃声细响,待揭下伞盖,里面便露出精致的菜肴来。宫中的膳食味道倒是其次,样貌却一定要一等一的好,最好是美得像幅画,才不负皇家体面。

今日的晚膳有扶欢期待的芙蓉三鲜,还有一道扶欢想不到的菜式,还未到吃蟹的季节,今日却端上了一盘蟹。扶欢着实惊讶,问小厨房来的宫人,怎么来了一盘蟹。

却是晴晚在旁解释道:“前些日子殿下惦念着想吃蟹,掌印特地让人寻了螃蟹过来。掌印嘱咐过,螃蟹性寒,殿下尝个一两只尝鲜便好。”

扶欢有些吃惊,竟是慕卿让人送过来的。她前些日子不知为何,很想尝尝螃蟹,但现在是春深季节,螃蟹不好寻到,因此也只是念叨了几句就放下。这些念叨不知怎么就辗转到了慕卿地方,竟也让他寻到了螃蟹过来。

不过仔细想想,她想要的物什,几乎都是慕卿为她寻来的,小到游记皮影,大到珊瑚宝珠,仿佛没有慕卿寻不来的物件。

“厂臣费心了。”扶欢垂下了眼,可是眼尾却悄悄往上翘了翘。

勤政殿里灯火通明,往日是君臣议政的地方,现在四品的参议郎却颤抖着跪在地上,在勤政二字的牌匾下脸色苍白。

“还望陛下明察,微臣忠心耿耿侍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

他干涩着喉咙说出这些话,每说一个字喉咙仿佛更紧一分。

边上却传来一声轻笑,轻蔑的,不加掩饰的轻笑。

慕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参议郎,深紫色的官服,在通明的烛火下,几乎快成了黑色。不复方才的轻笑,他用轻柔缓和的语调问参议郎:“那么,昨日大人在房中同夫人所说的圣上不仁,行事肆意妄为全凭好恶,当时还不若让安王殿下登基。这难道也是对陛下的忠心。”

待慕卿说到他同夫人的密语,参议郎彻底白了脸色,嘴唇蠕动,说不出一星半点的话来。

东厂番子无孔不入,他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一杯茶狠狠地砸在他额头上,皇帝的暴怒理所当然,不消片刻,这位参议郎就被拉去了昭狱。皇帝盛怒,慕卿劝解了一番才使皇帝平复下来,他走出勤政殿时,紫禁城上空一片沉沉的夜色,月亮也不复皎洁,被黑云遮掩着,只模模糊糊露出一点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