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群像

杨静媛叹息,进了杀猪局,发现自己是猪,她咬住下唇,“再来。”

……

漆黑的夜色中,雪虐风饕,披香殿宫门前高挂的红灯笼被积雪压倒在地,火光悄无声息地熄灭,灯笼浸了一点红色在雪地里,又很快被雪花遮盖。

黑夜中披香殿里传出声声响亮的朗诵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漫漫夜半惊醒,耳畔听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一会儿又听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今夜回来后,德妃不许她们在跟前伺候,让她们各自下去歇息,漫漫也就乐得自在,兀自睡下了。可德妃一直在书房里朗声读书,夜半了也不肯消停,主子做这样的事定是心绪不宁,做奴婢的也不能视若无睹。她只好爬起来,离开了温暖的被子,哆嗦着烧了一壶热水,泡了主子一向爱喝的菊花茶,端到书房中。

燕语然从闺中就养成了习惯,每次情绪波动太大,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的时候,她就会通宵读四书五经,渴望圣人之言能帮她抑制心头的愤怒。可今夜无论怎么读书,她眼前浮现的都是林绿萼轻勾嘴角,杏眼含笑,对她说:“我更瞧不起你了。”

“啊!”她丢开《论语》,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屋里清新的焚香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她又拿起《孟子》,快速地读了起来。桌旁的烛火轻轻摇曳,她抬头瞥向门边探头打量的漫漫,呵斥道:“你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漫漫心里感到不适,端着托盘抬脚迈进殿中,向德妃行礼。她进宫之前,燕尚书曾赞叹她的美貌,说她若能在宫中讨得皇上欢心,为德妃分忧,那就是为燕家尽心了。可她进宫这些日子,别说自己了,连德妃都没有见过几次皇上,自家娘娘平日里对人温婉妥帖,私下里脾气可不小,对奴婢们很少有好脸色。

漫漫自认容貌出众,虽比不上贵妃和她身旁的婢女云水,但比赵充仪、李充媛那些个嫔妃,还是比得过的,若能让她有机会接近皇上就好了,她也想尝尝当主子的滋味……她走到德妃身旁放下菊花茶,“奴婢猜测娘娘夜读口渴了,但见娘娘正在用功,又不敢冒昧打扰,所以在门前徘徊。”

德妃端起茶杯,闻到菊花的香甜,望见杯中的菊花和茶叶,突然又想起晚宴的时候林绿萼给她倒茶,“喝这个吧,清清火气。”她面含愠怒,一下将茶杯扔在地上,随着“砰”的一声响,瓷杯裂开,滚烫的茶水溅了漫漫一身,漫漫不解为何,但连忙跪在茶水和茶杯的残片中劝娘娘息怒。

德妃坐下,挥了挥手,“把这儿收拾了。”读了许久的书,心里的烦躁总归是散了,也让她冷静下来思索,如今该如何做。她把四书五经放回书架上,找了一篇佛经,又自行研磨洗笔,借着烛火的光亮,快速而安静地抄录了一篇佛经。

漫漫收拾妥当了,立在一旁,静候德妃命令。

德妃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想着一时等不到雪停了,她对漫漫招手,“去拿上斗篷和伞,我们去宝华殿。”

漫漫心中震惊,瞳孔闪烁,现在去宝华殿?去那里干嘛。她恭敬地点头,“是。”

刚从室内走出来,冰凉刺骨的风扑了满面,德妃浑身的温暖也迅速散了下去,漫漫一只手撑着伞为她遮住风雪,一只手举着灯笼照明。

德妃迎头迈进雪里,不时脚上的鞋袜就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她前些日子在宝华殿里供了手抄的佛经为皇后祈福,现在去拿回来,把自己弄得越狼狈越好,明天一早就带着疲惫的神色和冻得冰凉的身躯去凤栖宫门口向皇后请罪,并向皇后献上她诚心抄录又在宝华殿中供了许久的佛经。祈祷皇后烧了佛经之后,能否极泰来。

德妃其实知道,皇后已经败了,别说否极泰来,开春之后能否活下来,还得看这些日子淑妃在皇上身边的枕头风吹得狠不狠。但她还是要这样做,以免皇后在死之前清算她,或是让杨家在朝中与燕家为难。她必须得赶在朝阳升起前,去往凤栖宫,她怕晚一步,皇后的命令已经传出宫了。

至于她方才抄的那一篇佛经,是烧给步儿的,她陪了她十几年,终归是有一些主仆情分,她祈愿步儿早登极乐,也希望步儿能保佑她逢凶化吉。

道路上的冰渣堆积难行,夜风吹得她颤颤巍巍,她的身体严实的包裹在锦袍之中,身上披着斗篷,双手放在暖手袖筒里,尚且难以抵御寒冷。一旁的漫漫更是哆嗦得几近更不上德妃的步子。

她们终于到了宝华殿。宝华殿外种着松树,挺拔的树干在大雪中依旧不畏分毫,树下的积雪里堆着几颗褐色的松果。

宝华殿里烛火辉煌,金漆大佛神色慈悲。在漆黑的夜色里,灿烂的金黄更是夺目。德妃刚迈进宝华殿,就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呼出声,殿中的人本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她。

宁离离与燕语然同时问出,“你怎么在这儿?”

“新岁祈祷平安,有什么不对吗?”宁离离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她把手上的方盒递给萍儿,萍儿拿着盒子,低下头不敢与德妃对视,似乎有些心虚。

“本宫也是如此。”燕语然淡笑,她注意到了这个盒子,四四方方的,颇为华贵,“宁充容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宝华殿里的供果、香烛之物都是有专门的宫婢负责的,应无需宁充容额外准备啊。”

“臣妾心诚。备了一些家乡习俗里初一要用的东西,要给德妃看看吗?”她作势把盒子打开,拉开一条缝,德妃正往里张望,宁充容一下又把盒子关上,“娘娘想看吗?可是按照臣妾家乡的习俗,看了就不灵了。”

“本宫只是关心宁充容罢了。”德妃声音温婉,眼含关怀,并不理会宁充容的无礼举动。

“哈。”宁离离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臣妾猜到了娘娘厚颜无耻,没想到彼此关系到这种地步了,还能上演姐妹情深,真是让臣妾无言以对。”

德妃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这些言语根本伤不到她分毫,况且她能看出,宁充容是故意挑事,想要惹得她不快,然后趁机离开,那她就更要与她好好说一会儿话了,“本宫只是比较单纯,对人的态度,容易从一而终。”

宁充容按捺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对她行了一礼,“臣妾告辞了,娘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