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言松了口气,这才有空闲的功夫顾得上谢枕石,千谢万谢的将他请到屋外。
“世叔,敢问阿萤这是……”谢枕石透过窗纸看屋内人影晃动,全都在温流萤床前奔忙,心中疑惑重重,又问:“她可是害怕那座桥?”
她今日的表现反常的惊人,他不知那座桥,还有桥上那个偶然通过的人,为何至她如此惊慌。
“不是因为那桥……”温止言低叹一声,垂首沉默良久,待收整好情绪,方缓缓说起往事来。
“当年温家的营生做的还不大,我日日在铺子里从早忙到晚,基本没有时间归家,有一日她自己从家跑出来找我,偏偏碰上雨天儿,电闪雷鸣的,她在路上还摔了一跤,但小姑娘胆子大,不知道害怕,浑身泥泞的也要往这边铺子跑。
“当时她路过锦春桥时,正碰上个胡乱伤人的疯子,那疯子不知犯什么病,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一把就抓住了她,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从桥边拖到桥中央,说要把她扔下桥,好好洗干净,她不愿意,抓着桥梁反抗了许久,还是碰巧有人经过,才将她救了下来。”
温止言已经许久没有跟人说起过此事,时间过得久了,本以为当时的恐惧早已经淡化了,但这会儿突然提起来,还是觉得钻心的疼。
他记得当时下人传话叫他归家,说小姐出了事,他还心怀侥幸,只当她是又调皮惹了祸端,没承想看见的却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儿,浑身战栗着瑟缩在角落里,每逢有人靠近,便会大喊大叫的场景。
想的多了,他就心疼的有些难以承受,抬手扶上屋外梁柱,才算是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的身子。
昏暗之中,看不见温止言的脸色,只能隐约瞧出个轮廓,他佝偻的脊背弯的更低了,花白的头发显露出暮景残光。
谢枕石脸色突变,原本温和客气的表情虚浮在面上,他着实没想到其中缘由竟是如此,这远远超出了原本的意想,也让他想起适才温流萤扑跪在地上的场景,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世叔,适才郎中不是说过,阿萤并无大碍,您也莫要过于担忧,免得伤了自己的身子。”谢枕石觉得此时说什么皆是徒劳,他没法子同温止言感同身受,也只能说几句这样的无用之话。
“我倒是无事。”温止言冲他摆了摆手,背过面去用衣袖沾了沾眼睛,抹去自己一瞬的脆弱,又露出一贯的平和笑容,语气诚恳:“弥山啊,世叔能否求你一件事?”
“世叔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会尽力做到。”谢枕石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你先别急着答应,且听我说完才是。”温止言直起身子,以颇为严肃的姿态,沉声道:“我这个女儿,率性坦诚、果敢不足,若是放到人精儿堆里,必然是受欺负的一个,我有心永远护着她,但总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我得为她寻一个依靠,而我对这个依靠的唯一要求,就是可以真心爱护她。”
他顿了顿,同谢枕石直视着,复又道:“若是没有真心,管它是王公贵戚,还是膏腴子弟,这桩婚事我都不会应下。”
这话说得直白清楚,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谢枕石,他与温流萤的婚事若想成,前提便是他的心意。
“世叔的意思我明白,而我的心意,自然也会想法子让世叔看到。”谢枕石答的不卑不亢。
“我看不看得到倒是次要,最主要的是要让阿萤看到。”温止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话说到这儿便是把一切都点明了。
“弥山明白。”谢枕石拱手行礼,想了再想,还是未将白天温流萤扯谎的事说出口。
温止言不是说要温流萤看他的心意吗,那藏住她撒谎的事情,算不算心意的一种?
说完这些,谢枕石又说要进去看看温流萤,却被温止言拦住,说是他今日太过辛苦,还是先回去歇息,改日再来探望也不迟。
急功近利易误事,谢枕石也不坚持,又客套一番之后才告辞离开。
兴许是到了熟悉的环境,也可能是渐渐缓过劲儿来了,温流萤在榻上歇息半晌之后,便似如梦初醒一般,睁开眼睛迷茫的打量着四周。
良久之后,方后知后觉的将目光转向守在一旁温止言,哑着嗓子叫了声“爹”。
这声爹听来既是心酸、又是庆幸,心酸是为她的种种遭遇,而庆幸则是为还能听见她好好的。
“爹在呢爹在呢。”温止言慌忙迎上去,为她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温声哄道:“囡儿啊,别怕,咱们已经回家了,没事的。”
“我今日被吓成这样,又害爹替我担忧了。”温流萤面露愧意,勉强自己勾出个笑脸。
其实这样的状况之前也发生过,她最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情况,恍恍惚惚的发疯模样,只怕要让人心生畏惧。
温止言鼻头发酸,显些要落下泪来,他悄悄侧了侧身,挡住自己的脸色,故作愠怒的责怪:“胡说什么?什么担忧不担忧的,只要你没事,让爹干什么都成。”
说着,他抬手抚摸她的头顶,一下比一下轻柔。
女儿越长越大,好像同父亲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亲密,他仔细想想,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摸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