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小厮却并不畏惧贾政，反倒埋着头，低声道：“宝二爷又病了，老太太去瞧了，太太也去了。说是也请您过去呢。”</p>
小厮说着，还悄悄瞥了一眼和珅。</p>
和珅扯动嘴角，面上更见了几分冷色。</p>
果真同主子是一路货色。</p>
贾宝玉不懂规矩为何物，手底下的人便也个个都学了去。</p>
“他前几日不是便病了吗？大夫去瞧了就是。没看见我在待客吗？”贾政不悦地道。</p>
贾政自然是心疼宝玉这个儿子的，毕竟荣国府的子嗣并不丰。</p>
但此时更重要的是，莫要叫和珅瞧了笑话。</p>
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想说话却又不敢说。显然请不到贾政前去，他无法向贾母交代。</p>
和珅将那小厮的神色收入眼底，淡淡地出声道：“可是二老爷的公子病了？”</p>
“是……”</p>
和珅的手指在茶杯外围打了个转儿，口吻冷淡地道：“令公子常病吗？”</p>
贾政没说话。</p>
那小厮却是讪讪地点了下头，但随即又道：“宝二爷有玉护体，倒也，倒也尚好。”</p>
和珅摇了摇头，眼底更透出几点冷光：“恐怕不大好啊。”</p>
贾政面色有些难看：“哪里不好？”</p>
“早听闻宝玉乃是衔玉而生，灵秀非常。”</p>
贾政却有些面皮发红。毕竟和珅早就知道，宝玉乃是个并不上进的……</p>
“那玉可并非什么蕴含灵气之物，说是魔物才对。”</p>
贾政心中一惊，脑门上一根筋突突地跳着，他不明白和珅为何突然如此说，说的还净是些不吉利的话。</p>
荣国府上下，到底谁人冲撞了他去？</p>
“难道员外郎不这样觉得吗？”和珅转头看着他，“令公子长于内闱，整日与女眷厮混，半点不遂他愿，便卧床不起，发起痴狂症。仗的什么？仗的不过是那块玉罢了？若是什么仙器，岂会叫人如此顽劣，还恬不知耻！依我看，不过是件魔物！”</p>
贾政胸口起伏，面色铁青，偏偏喉咙里哽着，说不出话来。</p>
何曾有人这样不留情面地说过宝玉？</p>
贾政虽然也不喜宝玉顽劣，但说到底那都是他的孩子。而且自幼衔玉而生，贾政也同荣国府上下一样，都盼望着宝玉未来能有大成就。</p>
哪里……哪里容得旁人这样指责？</p>
贾政想怒斥，欲翻脸。</p>
但正因为和珅这番话，句句都戳着人疼，贾政反倒不知道从哪句挑着下手反驳好了。</p>
而此时和珅站了起来。</p>
只听得“砰”的一声，他掌心那只小巧的茶杯已经让他生生捏碎了。</p>
莫说贾政了，整个屋子里的下人们都被吓得不轻，那小厮更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p>
“和、和侍郎，这是何意？”贾政勉力出声道。</p>
既然和珅都已经疏离地喊他一声“员外郎”，贾政自然也不会再腆着脸去唤什么“致斋兄”。只是他仍旧想不明白，究竟何处得罪了和珅？</p>
“我且问员外郎，此次令公子因何而病？”</p>
“我……”贾政答不出。毕竟这等小事，他并未上心过。只是瞧过宝玉没什么大碍，他也就不挂心了。</p>
贾政不得不看向了一旁的小厮。</p>
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p>
哆哆嗦嗦地道：“公子那日去看了林姑娘回来，挨了二老爷的打，这便病了……”</p>
贾政面上有些挂不住了。</p>
儿子挨了教训病了，反倒是他这个老子的过错。换谁也没了颜面。</p>
但贾政转头一看，见和珅比他还要生气，五官依旧含着凌厉之气，叫人本能地感觉到畏惧。</p>
“员外郎可听仔细了？”和珅冷声道。</p>
“……什么？”贾政一怔。</p>
“你便再说一遍给你家二老爷听一听。”和珅点了下那小厮。</p>
小厮常跟在宝玉左右，按理说也是个风光人物了。但小厮在和珅跟前，连屁也不敢放。</p>
只在莫名的恐惧之下乖乖开了口：“公子那日去看了林姑娘回来，挨了二老爷的打，这便病了……”</p>
贾政还是云里雾里。</p>
叫他听什么？</p>
这话听一次，他便觉得恼怒一次。</p>
小厮说完，小心地喘着气。</p>
“再说一遍。”和珅道。</p>
小厮茫然地看了看和珅，又看了看贾政，最后还是小声地又复述了一遍。</p>
只是这次，小厮已经满头大汗了。</p>
多次复述之下，连他都听出来其中不大对劲的地方了。</p>
贾政也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你同谁都是这样说的？”</p>
小厮点着头，半个身子都软了。</p>
那是被吓的。</p>
“混账！混账东西！”贾政站了起来：“宝玉又是如何说的？”</p>
“宝二爷，没说什么……”小厮哆哆嗦嗦地道。</p>
“是吗？”和珅的声音插入进来，不咸不淡的口吻，却叫那个小厮觉得整个身子都吓得没了力气。</p>
小厮生生哭了出来：“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宝二爷像是魇着了。总闹着要见林姑娘。这事老太太与太太都是晓得的……”</p>
贾政就是再蠢，也听出来不对劲儿了。</p>
只是他往日对这些琐事并不上心，这时在和珅面前被揭露出来，贾政顿觉面上一阵火辣辣。</p>
贾政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素来看重家风与子女教导。</p>
不听也就罢了，此时听见了，莫说让大夫去给宝玉瞧病了，他此时只想拎了藤条，将宝玉揪出来，跪在地上好盘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