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重。</p>
洪武帝在宫中大发雷霆。</p>
洪武帝记起了之前吴观玄曾说过的，整个皇宫的风水都有些问题，洪武帝便总觉得是这个缘故害了朱标，于是不管说什么，他都要让陆长亭即可赶回去。</p>
其实陆长亭觉得，这件事应该与整个皇宫的风水无关。纯粹只是朱标的身体撑不下去了而已。但这些话都不能与洪武帝说，所以在接到急书之后，陆长亭便即可启程往应天府赶回去了。</p>
朱棣脸色沉了沉，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长亭先行而动。</p>
骑的是快马。</p>
一路上定然不能如何歇息。</p>
朱棣差不多能猜到应当是为了太子的事，那就更急了。</p>
不知道长亭能否吃得消？</p>
朱棣眉头拧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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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自然是奔波不停，但就算是再快，等陆长亭抵达应天的时候，都已然过了冷意，该换些轻省单薄的衣衫穿了。</p>
一回到应天，陆长亭就被即可送进了皇宫。陆长亭连歇也没能歇，更是饥肠辘辘，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偏偏谁让洪武帝有令呢？陆长亭无奈地在心底叹了一声。</p>
一踏进东宫，陆长亭就感觉到了一股凝滞的气氛。</p>
洪武帝身边的太监当即迎了出来，快步领着他走了进去，洪武帝也在里头坐着。几月不见，洪武帝也衰老了许多，已然是满头白发了，眼皮也松弛地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像是劳累了好多日，身上的气势都跟着消退了三分。</p>
“太子在里面，你随我过来。”洪武帝道。</p>
陆长亭先拜了拜，忙跟着洪武帝走了进去。然后陆长亭就见到了朱标。</p>
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和唇，眼下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生气趋近于无，俨然就是个濒死的人！变化实在太大了！走之前还不是这样的……</p>
陆长亭眨了眨眼，竟是觉得有些酸涩。</p>
洪武帝道：“哭什么，过去瞧一瞧。”洪武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的味道。</p>
陆长亭抬手擦了擦，这才发觉到自己原来落泪了。</p>
这会儿陆长亭正是最疲惫的时候，情绪也是最接近负面的时候。当他越是走近，便越觉得有些悲伤。朱标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费劲地撑开了眼皮。</p>
他的眼眸也已然黯淡无光。</p>
陆长亭低声道：“太子。”</p>
朱标大约是想对他笑一笑，只是嘴角扯了扯，终究有些勉强，只做了个四不像的表情出来：“长亭刚回来吧？可是累了？”说完，朱标先顿住歇了歇，才又道：“让他们备热水，做饭菜，先吃过……咳咳，再来。”朱标说得太急，还咳了两下。</p>
洪武帝见朱标待陆长亭如同弟弟一般，又见陆长亭眼圈微红，也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当即不由得也红了眼，心中一软，吩咐道：“便按照太子所说，先去给给事中备了食物热水。”</p>
陆长亭在床边微微一愣：“我没事，我先给你看看。”</p>
朱标却闭上了眼，没再说话。</p>
洪武帝低声道：“太子许是累了。等一会儿吧。”</p>
陆长亭点了点头。</p>
洪武帝这才有功夫问陆长亭北伐之事，陆长亭细细交代了一番，连带曹兴的事也仔细交代了。当洪武帝听到曹兴种种表现的时候，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冷意。不过洪武帝倒是没有出声斥骂曹兴。</p>
陆长亭不觉得这是洪武帝心头怒气不够，相反，他觉得这时候洪武帝心中是怒极了，所以反倒显得平静了些。正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陆长亭觉得正当朱标病重的档口，这些人会很惨……</p>
很快，热水和饭菜都备好了。陆长亭是真的累极了，也饿极了，也就没有再推脱，他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用了饭。然后就又回到了朱标的床边。洪武帝还在那里守着，满面的慈父模样。陆长亭看得有些心中叹息。</p>
“过……来。”朱标突然道。</p>
陆长亭忙凑得更近了一些。</p>
“父皇政务繁忙，便先、先回去，长亭在此，即可。”朱标道。</p>
洪武帝也的确很忙，尤其自朱标病了之后就更忙了。何况明朝废除了丞相制，压在洪武帝身上的担子本就重，朱标一病，不仅无法再帮洪武帝处理政务，反倒还要洪武帝日日放下政务挂心……自然的，那就更忙了。</p>
洪武帝扫了一眼陆长亭，最终起身离开了东宫。</p>
等洪武帝离开之后，朱标又挥退了殿中的宫人，宫人们虽然极为为难，但也不在此时刺激朱标，自然是尽量满足他。宫人们都退了出去，陆长亭便在朱标的床边席地而坐了。</p>
他知道，朱标此举，应当有话要和他说。</p>
“怎么了？”陆长亭低声问。</p>
朱标睁开眼，这回睁得大了些。</p>
“长亭。”朱标低低地叫道：“我知道我要死了。”</p>
陆长亭没敢说话，他紧紧地抿住了唇，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儿。</p>
“大哥想托付一事与你。若我走后，你定要替我照顾好允炆。”</p>
“有皇上啊……”洪武帝对朱允炆可是好极了！尤其长子亡了，他的一腔疼爱就都放到孙子朱允炆的身上去了。</p>
“不，长亭，你答应我。”</p>
陆长亭动了动唇：“自然。”</p>
“长亭。我知道四弟今非昔比了，他身上战功赫赫，越加的有本事。我的兄弟中，便数他与老二如今最为出色。你大概不知道，此次朱棡带兵，却是败了，还逃了……若我死后，父皇可能另立太子……”</p>
陆长亭微微紧张了起来，朱标是想说什么？</p>
“无疑老二与四弟最当得！若四弟为太子……”</p>
“不会的。”陆长亭出声道。这话不能让朱标说，万一传进洪武帝耳朵里，那就糟糕了。就算朱棣什么也没做，那也成了有罪。</p>
朱标也骤然意识到了自己说得不对，他顿了顿道：“四弟只听你的话，允炆日后若不能保全，便求你为大哥保全下他。”</p>
陆长亭掐了掐手掌，几乎说不出话来。</p>
朱标是猜到他死后会发生什么吗？</p>
“允炆年纪小，父皇年纪大了。就算日后允炆继承我的位置，他也扛不起这面旗来。东宫下属文官诸多，允炆压不住他们。到时候若是惹出了乱子，惹怒了他的叔伯……他的诸位叔伯都手握兵权。那时收拾不了乱子，他该如何？”朱标越说语速越快，他的神色也越发清醒，说出口的话也越加的直白。</p>
要是被洪武帝听见，那简直了不得！</p>
“四弟最听你的话。长亭，答应我吧。”</p>
“我……”</p>
朱标道：“我知道，四弟是个长情的人，他与你在一起，那便定然是会长久下去的。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p>
这句话陡然如同一道惊雷在陆长亭脑子里炸开，陆长亭僵直地坐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原来朱标早就知道了！也是……不然之前朱标为何让他离吴观玄远一些？</p>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p>
但是如果他不答应，是不是朱标就会告诉洪武帝了呢？</p>
不，不能这样想。</p>
陆长亭闭了闭眼：“我，我只能尽力。”</p>
朱标盯着他，动也不动。</p>
朱标看上去已经太憔悴了，几乎让人不忍心看。</p>
陆长亭咬紧了牙：“大哥，我答应你。”</p>
朱标微微一笑，这才满足了。</p>
一声“大哥”，不仅是一种亲近的表示，在这个时候也算是表示了陆长亭的肯定。朱标满足了。</p>
陆长亭站起身来，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拔腿欲往外面走去。朱标却突然又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长亭……若、若是，若是四弟有对不起你那一天，那……那你就当我那话没说过吧。”</p>
陆长亭顿住了脚步，这才觉得眼眶一酸：“嗯。”</p>
朱标合上了眼，似乎是疲惫极了，隐隐昏睡了过去。要不是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瞧上去便已经如同一具尸体了。</p>
陆长亭慢步走了出去，一阵风吹来，明明是已经回暖的时候了，陆长亭却觉得透着心的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