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到了现在，汤一海也忍不住怀疑，高云虎是不是已经背后开始卖他了？</p>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见面无疑就是狗咬狗，这是上赶着给人家提供笑谈呢！</p>
汤一海咬牙切齿，甚至气得吐血，但是有什么用呢？汤一海愤怒地睁着猩红的双眼，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囚衣。他如今已经是个阶下囚，别人要塞到他跟前来的，他再也没有资格拒绝了。</p>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p>
经由张行瑜这么一说，陆长亭也颇为感兴趣地道：“那不如再多添两个人……”</p>
“谁？”张行瑜很是耐心地问，和面对汤一海时的态度那是截然不同的，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p>
“汤夫人和汤小姐如今还在燕王府里呢，不如送到汤千户的身边来。”陆长亭缓缓道。</p>
张行瑜想也不想便应了：“好，一会儿我便叫上人亲自走一趟燕王府。”</p>
汤一海的面色顿时更难看了。</p>
这个时候将汤夫人和汤芸送来，能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他再亲眼瞧一瞧，自己的败落让家人变得何等可怜……届时越是看着汤夫人和汤芸的惨状，他便越是无法迈过心底的坎，这就是摆了明的膈应他啊！</p>
汤一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只能气得直咬牙，好半天才从喉中挤出来一句话：“好，好得很……”</p>
陆长亭一直都极为厌恶汤一海这人，此时自然是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不及汤千户。”</p>
张行瑜冷笑道：“也确实是不及这位汤千户，谁人敢与他相比呢？不过小小千户，却胆敢在平燕府做出这等猖狂事来……”</p>
锦衣卫就代表皇上的态度，至少在所有人看来就是这样的。</p>
此时张行瑜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汤一海联想到洪武帝的身上去，他咬着牙，面色发白，却是不敢和张行瑜斗上一句嘴仗。完了……汤一海只能想到这两个字。</p>
他阴沉沉地看了一眼陆长亭，跌坐在草堆上，整个人都显露出颓然，甚至是绝望的气息来。</p>
就在这时候，张行瑜的属下将高云虎带来了。</p>
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将高云虎一身的嚣张跋扈和意气风发全都磨了个干净，甚至连带的让他瘦了一圈。当然，正常人不吃不喝也不会瘦得这么快，高云虎只是心理压力过大，在颓唐之中方才迅速消瘦了下来，就跟那些一夜白头的人差不多。</p>
而高云虎在被重新扔进牢房里去以后，他终于注意到了隔壁的汤一海。</p>
汤一海怀疑高云虎，高云虎又何尝不憎恨汤一海？</p>
他官阶比汤一海更高，奈何汤一海总是将他捏在掌心，那份不满积蓄已久，何况是到了现在，大家都死到临头了，再忆起往日种种，便更觉得恨得刻骨。何况高云虎甚至还认为，当初若非汤一海蛊惑了他，他又怎么会跟着汤一海干下桩桩作奸犯科之事？他又怎么会从好好的官位上被人拽下来，关到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等待着未来严酷的审判？</p>
都是汤一海的错！</p>
高云虎气红了眼。</p>
于是他直直地朝着汤一海的方向扑了上去，当然，有一道栅栏阻隔，他也只能徒劳地挥舞着双手，像是想要将汤一海掐死一般。</p>
“都怪你！我的好岳父！都怪你……是你蛊惑了我……若没有你，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高云虎刚开始还能维持理智和逻辑，到了后面，他的双眼越来越红，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一般，开着冲着汤一海破口大骂，汤一海越是隐忍不发，高云虎便越觉得愤怒，从他口中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了。</p>
高云虎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陆长亭并不觉得奇怪。</p>
本就是两个靠利益凑在一处的人，现在利益崩盘也就罢了，两人还被对方带着下了水，说不得便是要丢性命的。谁不想活着？对生的渴望越大，此时高云虎就越愤怒。</p>
朱棣突然抬手捂了捂陆长亭的耳朵，道：“他骂得太过难听了，长亭不听为好。”</p>
陆长亭轻笑道：“狗咬狗，我也没什么看下去的兴致了。”</p>
他这话骂得汤一海是生不如死，恨不得啃了他的血肉才好，高云虎却不管那么多，高云虎与陆长亭从未接触过，他也并不知道燕王是如何坑害他们的，此时他的怒火和怨愤自然都是冲着汤一海去了，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陆长亭。</p>
陆长亭看得实在觉得好笑，这对昔日狼狈为奸的翁婿，竟然还有这样一日……</p>
也实在叫人大快人心了。</p>
“走吧。”陆长亭道。</p>
经由陆长亭这么一开口，其余人方才挪动了步子。</p>
若是不知道朱棣和张行瑜身份的，怕是还以为这么多人之中做主的乃是陆长亭，身份最高的也乃是陆长亭呢。</p>
很快他们便从牢狱中出来了。</p>
而此时的县衙之中，除却脸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的知县外，还多了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p>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那男子一眼。</p>
这人是谁？</p>
朱棣似有所觉，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那是平燕府的知府，林成青。”</p>
知府啊……正四品！</p>
而且这个正四品可要比高云虎那个四品厉害多了。知府手底下能把握住的东西太多了，乃是正儿八经的实权人物。</p>
不过要说汤一海和高云虎折腾出的动静，这位知府半点也不知道，陆长亭可是不信的。这位知府怕是不仅知道，甚至还有利益纠葛在其中吧……不过朱棣似乎无意整顿这方面，他更多想要的都是军队之中干净透彻，没有半点老鼠屎掺杂其中。至于官场，对战争的影响较小，便不是重中之重了。</p>
林成青比知县可要有官威多了。</p>
甚至可以说，一般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之后，都会觉得这位知府看上去正直坚毅极了。与贪官污吏是全然扯不上关系的。</p>
而据陆长亭了解，林知府在平燕府的名声也的确相当不错。百姓们提到他时大都是称颂，这已经很是难得了。</p>
正想着的时候，林成青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p>
“林知府。”朱棣冲他淡淡一点头。</p>
林成青又道：“听闻皇上有旨，令平燕府彻查贪官污吏……”</p>
一听这话，陆长亭就知道这位林知府是来探口风来了，只不过这位的演技实在太过高干，任谁看他这张脸，都像是写着“我来为燕王出力解忧”，而并非写着“我来试探”的心虚之色。</p>
这事已然弄得这般大张旗鼓，朱棣当然不会睁眼说瞎话，他点了点头。</p>
倒是张行瑜此时多打量了那林成青几眼，眼里满满都是怀疑之色。作为锦衣卫之中的千户，张行瑜本就分外难得，加上锦衣卫乃是距离洪武帝最近的人，张行瑜的位置便更是高大上了，此时他要这般审视林成青，哪怕林成青是堂堂一方知府，那也只有受着的份儿。</p>
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抄家、刑狱，光是这两样就足以令人胆寒了。</p>
那林成青刚一察觉到张行瑜的目光，便觉得浑身仿佛针扎一样的难受，饶是他演技再好，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p>
“燕王殿下可有用得到下官之处，便请尽管吩咐，下官定然全力配合！”林成青这话没有作假。</p>
陆长亭心底嗤笑，这林成青可真聪明，到了这时候便立即决定甩开过去，奔向燕王的阵营了……不过为了自保能干脆到这等程度的人，的确很少。壮士断腕说来容易，但真正有几个人能做到？</p>
朱棣回头看了一眼陆长亭，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默契十足的味道。</p>
他们的眼神里有着太多的东西，彼此很快就领会了。</p>
朱棣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送上门来的羊羔，当然要宰！</p>
朱棣筹备多日，不就是为着这么一日吗？</p>
张行瑜也不是笨蛋，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但他什么都没说。毕竟他该做的事都差不多已经做了，其余的便不归他插手了。当然，锦衣卫若要插手都是能插手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张行瑜不愿插手罢了。</p>
想着想着，张行瑜就忍不住往陆长亭的方向看了一眼。</p>
陆长亭和张行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陆长亭也不知道这会儿张行瑜看自己是个什么意思的，但是想到方才张行瑜对自己的维护，陆长亭还是冲他笑了笑。</p>
张行瑜瞥了瞥陆长亭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然后飞快地撤回了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