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这样便好了。”</p>
陆长亭不由分说地按住了他的手，道：“躺着的时候若是不慎睡着了，是很容易着凉的。”</p>
马三保这才顿住了动作，只不过面上却是微微红了。他的皮肤被晒黑不少，于是泛起红来的时候，便更让人觉得好笑了。</p>
这才是孩子呢。</p>
陆长亭问他：“在宣府这几日，你是睡在哪里的？”</p>
“和王爷的亲兵睡在一个屋子的……”说到这里，马三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与陆长亭说起了那些亲兵睡觉的恶习。</p>
打呼的，说梦话的，都从马三保的口中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出来。</p>
一路上闲聊着，陆长亭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且无聊了，并且经此一番后，陆长亭觉得精神了不少。</p>
看着这时候的马三保，陆长亭忍不住想，他还有多久才能成为那个郑和呢？</p>
陆长亭想着想着，便出口道：“三保知道远方是什么吗？”</p>
马三保怔了怔，全然不知道陆长亭问这句话是什么目的，于是他摇了摇头：“远方？远方是什么地方？”</p>
“遥远的，从沿海延伸过去……”</p>
“番邦吗？”马三保立即反应了过来。</p>
“……嗯，算是吧。”</p>
马三保却并未表现出半点兴趣来，他只低声道：“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p>
陆长亭想了想，开始用极为朴实的话对他描绘起海上的世界，和海那面的世界。</p>
“海是蓝的，当你站在大船之上，你一抬头便能轻易地瞥见蔚蓝的天空……海面之上是一望无际的，你或许能看见几只飞鸟，翻滚的海浪，还有天边一条狭窄的细线……或许还能看见海上绿洲……若是有无主之地，那么我们大明便可以将那处圈为大明的国土……再走远一些，也许会见到番邦人，他们有着高鼻梁，颜色各异的眼珠，口中说着别扭的番邦话，他们手中会有些明朝不曾见过的玩意儿……”</p>
马三保不自觉地闭上了眼。</p>
陆长亭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其实光是听着他的声音，都会觉得舒服极了。</p>
良久以后，马三保才插声道：“陆公子去过海上吗？去过番邦吗？”</p>
陆长亭滞了滞，想起了上辈子。</p>
“去过。”</p>
马三保笑了笑：“在陆公子的口中真有意思。”</p>
陆长亭没说什么。</p>
以后在你心中也会变得有意思的。</p>
郑和下西洋，固然有永乐大帝命令的因素在其中，但未必没有他本身向往大海的因素。</p>
“日后陆公子若是再去海上，便带着三保一同吧。”马三保说完，又红了红脸，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越了矩一般。</p>
“好。”陆长亭应是应了，但他知道，以后去到海面上，可只有马三保一人，当然还有无数永乐大帝派遣给他的人。</p>
陆长亭说了这么久的话，实在有些口渴了，他坐起身来，倒了杯水喝下，然后便又躺下去了。</p>
只不过这次他倒是没再和马三保说话了。</p>
这一路说来也是会累的。</p>
陆长亭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不得不说，他的适应力是极强的。</p>
倒是马三保久久都没能睡着，他目光发亮，就这样盯着马车顶，久久久久……</p>
马车赶回到燕王府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p>
管家披着夜色迎了出来。</p>
这管家如今已经知道了陆长亭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比起陆长亭刚回来的时候，着实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p>
管家将他迎了进去，马三保便小心地跟在了陆长亭的身后。</p>
亲兵们自是各自散去了。</p>
管家走在陆长亭身侧，小声道：“主子没有回来吗？”</p>
“嗯，燕王还有事要在宣府滞留几日。”</p>
管家陡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皱了皱眉，像是遇上了什么甚是为难的事一般。</p>
陆长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当然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了？”</p>
管家苦着脸道：“待主子回来后，劳烦陆公子为小的求个情吧。在主子和陆公子走后，那汤家小姐便又来了……这回还是两个都来了。小的是想将人拦在外头，但是那汤二小姐不管怎么说都是未来的燕王妃，小的想拦，最后也还是不敢拦啊！”他只是个当下人的，而那汤二小姐未来却是要做主子的。纵算现在燕王对这汤二小姐并不如何喜欢，但那主子总归是主子，今日他将人拦了，日后汤二小姐又会如何处置他这么一个管家？</p>
他和义父可不一样，义父是宫中赐下来的，谁也不能轻易发落了去，但他可不是啊！</p>
管家当时实在难以取舍，最后咬咬牙，还是将汤家两位小姐给放进来了。</p>
放进来也没事吧……反正主子不在府中呢。何况这满府的下人，也没谁听这汤小姐的，她们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p>
管家心中想的很好，只是在见到陆长亭后，他还是觉得恐惧了。</p>
陆长亭扫了他一眼，眉头本能地皱了皱。</p>
汤芸和汤月？</p>
陆长亭是极为不欢迎的。</p>
没想到那汤一海表面的安分只是一时的，暗地里还是打着这样的主意！</p>
但是正如这管家所说，谁叫人家是未来的燕王妃呢？</p>
陆长亭都没察觉到，此时自己面上的表情冷酷了许多。</p>
那管家看见陆长亭脸上的表情，顿时打了个寒颤，心道，完了！瞧这模样，陆公子都是不肯为他说话的。</p>
“这事不必与我说，自己与燕王解释去。”说罢，陆长亭便加快步子朝前走去。</p>
管家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站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p>
马三保倒是还跟在陆长亭的身后，他不仅跟着，他还出声道：“陆公子不喜欢那汤家小姐吧？”</p>
陆长亭暗道，那又不是我媳妇，我自然不喜欢她。</p>
“王府里很多人都不喜欢她。”马三保小声道：“她的脾气很坏，明明只是汤家小姐，但却爱来王府中拿主人架子。我见过她打骂她身边的丫鬟，样子很丑……”</p>
马三保口中的样子很丑，应该就是说当时汤芸面上的表情显得很丑。</p>
陆长亭压低声音道：“三保，你这般议论未来的燕王妃，不觉得有何处不妥吗？”马三保应当不是这般愚笨的人啊。</p>
马三保也跟着压低声音道：“陆公子，我觉得……这个汤家小姐，不一定能成燕王妃。”</p>
陆长亭瞬间就惊讶了。</p>
马三保是如何猜出来的？</p>
似乎因着一趟马车之旅，马三保对陆长亭亲近了不少，他毫不避讳地对着陆长亭道：“我能看出燕王殿下对那汤家小姐并不上心。”</p>
“这有什么稀奇？怎么能作为依据？”</p>
马三保接着道：“主子身边没有妻妾，连半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若是皇上赐下婚来，主子就算对那汤家小姐没甚感觉，但是冲着赐婚，也应当会愿意试着去接受这个王妃。可自从那汤小姐来了王府，主子连一面都不愿意见她。好吧，就算主子的确不喜欢她。但以主子的性子应当也是会尊重王妃的。可是，王府中下人不喜汤家小姐，对她多有忽视，主子也默许了。”</p>
马三保将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我大胆猜测，定是那汤家小姐成不了王妃……所以主子才会有如此态度。”</p>
原来马三保不仅不愚笨，还聪明至极啊！</p>
马三保推断的过程说不上如何缜密，但是却能看出，马三保在察言观色时的细致入微，并且他还敢如此大胆猜测……</p>
这可真是正好说中了朱棣的心思啊！</p>
“这话莫要与别人说了。”陆长亭伸手将马三保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告诫道。</p>
这时候，陆长亭难得有了点儿身高上的优势。</p>
要知道朱棣、朱樉的个头都不矮，陆长亭实在很难在他们跟前体会到身高的优势。</p>
马三保连忙点头：“不会，不会和别人说的，只和陆公子说。”</p>
陆长亭方才对他露出了一个极为寡淡的笑容。</p>
马三保也跟着笑了笑，一路送着陆长亭回了屋。待陆长亭前脚进了屋，马三保也后脚跟进来了，道：“我为陆公子铺床吧。”</p>
“嗯。”陆长亭没有拒绝。</p>
“这几日我便伺候在陆公子身边吧？”马三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满是期待。</p>
“好啊。”陆长亭也担心他真将那番话说出去了，虽说他是信得过马三保的，但还是小心为上。</p>
马三保展露出了笑容，待铺好床后，他便退出去了。</p>
陆长亭快速洗了澡，又用了些食物，随后便睡觉去了。至于那汤家小姐……于他何干？</p>
不过，陆长亭是这样想，但那汤小姐却不这样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