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也不知从何处找到了水来，那水有些浑浊，但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能有水用就不错了，何况他们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点苦有什么不能吃的？只要人还能活着就好。</p>
昨天因为喊得太过用力，徐福的喉咙此时泛着火辣辣的痛，他急需要水来滋润一下快要破开的喉咙，徐福催眠着自己，那些浑浊的水不算什么……一闭眼，喝下去就好了……</p>
徐福迅速喝下水，然后洗了把脸。</p>
当水滋润过喉咙和脸庞的时候，徐福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p>
“将军，都尉，我们可要继续前行？”士兵出声问道。</p>
徐福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发现哪怕水滋润过的喉咙，此时也没办法再说出一句话来。</p>
蒙恬开口了，“是，用过食物，收拾东西准备前行。”</p>
徐福没有打断蒙恬的话。</p>
白天前行要安全一些，他们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到棉诸城外落脚，与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会和。</p>
他们很快将那些死掉的马儿切开，喝马血，吃马肉……没办法，马儿已经死了，他们也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将能利用的部分都利用起来，好歹将体力补充足。</p>
马肉哪怕是烤熟了也极为难吃，半点调味料也没有，徐福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他们一起吞咽了下去。别人都能吃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在这样的时候，活命才是最紧要的！</p>
吃过“丰盛”的早餐之后，他们便立即收拾东西，继续前行。</p>
他们安然无恙地走过了那些狭隘的小道，刚过午时，他们终于看见了人影。</p>
那是几个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人，在用手中的镰刀刮着树上的树皮，看上去模样十分心酸。他们听见了脚步声，迟钝地抬起头看过来，待看见徐福一行人之后，他们呆呆地立在了那里，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或许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p>
“你们……你们是棉诸存活下来的人吗？”有个士兵声音颤抖地问道。</p>
那几人脸上闪过茫然之色，然后才麻木地点了点头。</p>
身边亲人的离去，天灾的威胁，又冻又饿……这些已经将他们磋磨成了这般模样。</p>
徐福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人，心中也觉得有些酸楚。这些人应当都是在家中坐，而祸却从天上来了，这样的灾祸谁也没有想到，偏偏地动就是这样迅疾地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p>
“我们是从咸阳而来，我们来救你们的。”士兵哑声道。</p>
那几个人听见“咸阳”和“救你们”的时候，才瞪大了眼，好半天他们脸上才闪过了震惊的表情，然后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救……救我们？”或许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们的声音就如同破锣一样难听。</p>
“是，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p>
“有……有……”一个人如此应道，而另一个人已经撒开腿拼了命地跑了起来，他用干裂的喉咙嘶吼出声，“……来！来人了！王、王上来救我们了！”那人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像是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去的一样，听着的人都感觉能嗅到那股血腥味儿。</p>
又有个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双眼通红地呜哇哭出了声，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口中嘶哑地喊着，“王上……王上……”</p>
或许他们早在等待的过程中，将眼泪流干了。</p>
这些平民百姓，在大灾来临之后，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只能惶恐地留在城外，看着自己曾经的家一点点崩塌成废墟，他们忍着饥饿和寒冷，勉强地存活下来。</p>
他们的模样，令士兵们都有些眼酸。</p>
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p>
这一趟，至少没算白来。</p>
能救下人就好。</p>
那两个百姓好半天才平复下了激动的心情，他们揉了揉眼眶，原本麻木的脸庞上突然间蒙上了一层光彩，他们引着徐福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徐福就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是躲在了一处山洞中。</p>
山洞里……</p>
徐福不得不说，他们实在是命大。</p>
在这样的时候，都还敢往山洞里躲！</p>
如果是山体垮塌，他们肯定所有人都会被埋在里头，等徐福他们再来的时候，便只有一座死城了，想到那个情景，徐福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p>
徐福皱了皱眉，对那两个百姓道：“你们都要出来，不能留在山洞里。”</p>
对方连连摇头，“不，不……不能出来……里面才暖和，外面会被冻死的……还有老虎……”</p>
外面还有老虎？徐福心中惊讶。但是不管如何都不能继续待在山洞里了，之前没死，那或许是运气好，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p>
徐福身后的赵成马上上前试图劝说对方，“你们就赶紧迁出来吧，徐都尉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p>
百姓们可不知道都尉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还是坚持地摇头，苦着脸，来来回回重复道：“不能出来，不能出来，会死……”</p>
徐福推开他们，大步往那洞口走去。</p>
蒙恬和赵成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他们同时伸手去抓徐福的胳膊，口中惊呼道：“先生！”“都尉！”</p>
“别担心，我去瞧一瞧。”徐福避开了他们伸来的手。</p>
那二人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p>
那两个百姓顿时忐忑了起来，面带惶恐地跟在了他们身后。</p>
等到了洞口的时候，里面的百姓们也注意到了外面的人。</p>
他们不认识秦王，更不认识徐福，他们只见洞口来了个长得非常好看的人，气度看上去也很、很了不得的样子，而且这个人两边站着的人都是以他为首的模样，于是百姓们满面惊喜，想也不想就在徐福面前跪倒了，口中高呼“王上”。</p>
徐福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勿要胡乱跪拜，我乃是秦王派来的护军都尉徐福。”</p>
百姓们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们不知道护军都尉是什么，不过他们是听过徐福名头的。百姓们更激动了，哭天抹泪地又冲着徐福跪了，“原来是徐仙人……徐仙人来了，我们就有救了……”</p>
徐仙人……</p>
徐福对这个称呼实在是无力吐槽。</p>
不过这一刻，他心中沉甸甸的。这个称呼……也不是那么的难听了……</p>
徐福并没有出声打断他们，这段时间的恐惧、绝望、担忧，全部都会在哭声中发泄出来，绝望过后终于见到希望，他们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将心底淤积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p>
徐福抬头看了一眼洞顶，待他们哭得差不多了，才指着那洞顶道：“你们必须得搬出这个山洞，你们看，这里已经有裂纹了，地动还会再有，下一次，这个洞说不定就会塌了。”</p>
若是个劳什子都尉来说这话，他们不一定会答应，但是说话的是徐福，是传闻中的徐仙人，他们就是深信不疑的。</p>
他们抬头看了看。</p>
那洞顶之上的确有着很明显的裂纹，一点点往里蔓延开去。</p>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去收拾东西开始往山洞外跑。</p>
徐福见他们听从了安排，这才带着人走了回去。</p>
有士兵们帮忙，那些百姓很快就从山洞里转移出来了，出来后，他们都有些迷茫，“……徐仙人，我们……我们能去哪里啊？”</p>
蒙恬立即便对徐福说道：“我已经看过了，周围有片空地，不过我们人有些多，将那处地方倒下来的树清理过后，应当就可以容纳了。”</p>
有蒙恬配合果然省事不少，徐福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徐福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完全就是仿佛秦国王后一样。</p>
他们很快往那边迁移过去。</p>
待到了空地上之后，徐福便让赵成去清点人数，并记下人名。</p>
赵成自己说他是读过书的，这点儿对于他来说是很轻松的。</p>
待人数清点到一半的时候，徐福眼前又是一黑。</p>
天地变色，风声呜咽，惨叫声从尖锐变成闷响，像是被什么掩盖起来了一样……这一幕重复在了徐福的眼前。徐福心道不好，他眨了眨眼，眼前的阴翳还是没能完全散去。</p>
“全部抱头蹲下！”徐福嘶声喊道，但他的嗓子受损，声音太小了，还是蒙恬代替他吼出了声，士兵们早有准备，闻言熟门熟路地蹲了下来，顺便还拉了一把身边的百姓。</p>
百姓们有样学样也跟着蹲了下来。</p>
下一刻，他们便见识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p>
地动山摇，风云变色，地下轰隆声像是冲破出来一般，棉诸的城池再度坍塌了一次，而遥遥的那头，他们曾经待过的那个山洞，以摧枯拉朽之势倒塌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