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四八

大秦国师 故筝 5428 字 3个月前

起卦。</p>

奉常寺中人看着少年,不,应该是青年了,徐福的身量拔高了一些,加冠后的他已经算作是成年人了。</p>

他们看着身姿挺拔的青年,跽坐在八卦盘跟前。他手中捏着形状怪异的钱币,随手一掷,众人只听见叮当一声清脆的响。有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去,那钱币在八卦盘中呼啦呼啦转了个圈儿,最后安静躺在了八卦盘中。</p>

“少阴。”徐福低声说道,嗓音清凌。</p>

众人一头雾水,只能感受到徐福的声音多么好听,别的却是一概不知了。</p>

因徐福面色肃穆,他虽少在奉常寺中出现,但威严却是在的,这时谁也不敢来打搅他,只能耐着性子,看徐福继续用这奇怪的方式往下卜筮。</p>

徐福旁若无人一般,一口气连掷六次,六次的结果,记下来,是为六爻。</p>

尽管他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月末卜筮了,但他的手上动作却丝毫不生疏,不需竹简和笔刀,他已经迅速将卦象记在脑子里了。</p>

众人就继续一头雾水地听他说着,什么阴阳变爻,竟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玩意儿。</p>

许久之后,王柳忍不住问道:“徐奉常,如何?”</p>

他们身在奉常寺中,总难免有算错的时候,但徐福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徐福在王柳的眼中,早就是一日厉害过一日。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徐福又卜出了什么和他们不一样的东西。</p>

徐福收起钱币。</p>

“履卦,九四,履虎尾,愬愬,终吉。”意为易踩到老虎尾巴,老虎会咬人,因而险境频出,但结果最终是吉利的。</p>

这段话乍一听上去,就跟路边上摆摊吓唬人的假半仙儿一样。如果换个场合,再换几个对象,对方说不定已经冲着徐福大骂出声,讹钱的滚边儿去!</p>

但现在面对着徐福的是奉常寺等人,他们听完,连连点头,口中夸赞不已,“徐奉常好本事啊!”</p>

“徐奉常卜筮起来还是那么快啊……”</p>

“我等不敢与徐奉常相比啊……”</p>

“是啊是啊……”</p>

王柳没跟他们一起夸,虽然徐福的话听上去有些高深,刚才的卜筮过程,更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王柳将他的话理一理,其实倒是跟他们方才用龟甲卜筮出的结果差不离。</p>

徐福出声打断了他们,“我卜筮出与你们一样。”</p>

众人愣了愣,随即满面笑容,更为热情地道:“多谢奉常夸奖我等,与奉常相比,我等还差得远呢,纵然日后奉常离开奉常寺,我等惟愿奉常届时仍能对指点一二。”</p>

“好。”徐福大大方方地应了。这可是那个老太卜强行塞到他背上的锅,老太卜给他铺好了路,现在总得轮到他去回报老太卜的时候了。</p>

众人本只是顺嘴说上那么一句,但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p>

徐奉常说“好”?</p>

他竟然答应下来了!难道他真的半点也不藏私吗?众人看着徐福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复杂起来。</p>

徐福没理会他们复杂的目光,“你们再看我起一卦,自己瞧清楚过程。”</p>

徐福这次要卜筮的,才是他心中更想知道的东西,方才起的那一卦,本来也只是为了印证他们月末卜筮的正确性,现在已经确认和他们的结果吻合,徐福自然也就暂时放开了手。其中有什么祸,有什么福,那都该他们自己去管。</p>

众人小心地点了点头,紧盯着徐福手上的动作。</p>

徐福并不作停顿,他再度抬手掷下钱币,双眼闭上,心中只有一个名字:嬴政。</p>

他此时所卜的卦,是为嬴政。</p>

钱币碰撞八卦盘发出响动,反复六次,徐福再次一一记下从初爻到六爻的变化,最后排序,分析,寻找与之相对的卦辞。</p>

这一卦,他算出来上卦为离,下卦为震,有火雷噬嗑之象,乃噬嗑卦。这一卦离为阴卦,震为阳卦,异卦相叠。其中第四爻的位置是阴位,这条爻是阳爻,阳爻在阴位,不当位。可推出其行九四。</p>

九四的卦辞为,噬乾胏,得金矢,利艰贞,吉。</p>

意思是咬嚼带骨头的干肉,将会得到金箭,有利于艰苦坚持,这是吉利的卦象。</p>

这个卦当然不是指嬴政真的会啃骨头上的干肉,真的会得到金箭。</p>

咬嚼带骨头的干肉和得到金箭,有时候可能是形比,卦象为何意,还要看其隐喻或潜藏的意思。</p>

粗暴一点来理解,你嚼个骨头干肉,却得到金箭,金箭凶险,但祸福相依,金箭又有吉利的征兆。这一卦也可解为,有麻烦如骨头干肉,只要你艰苦坚持,便会得到最后的福音。</p>

与上一卦,倒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个祸的方向有所不同。</p>

上一卦,踩到老虎尾巴,即有可能是冒犯了谁,或是惹出了大事。</p>

而这一卦的祸,明显是能困扰嬴政的麻烦事,琐碎繁杂,但却不能轻易解决。连秦王都觉得难以解决的麻烦,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p>

徐福当然还想再起一卦,所求的方向更细,或许就能得到更为准确细致的卦象。</p>

但周围的人明显已经被他起卦的奇特方式,吊足了胃口,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的崇拜之情就快要满满地溢出来了。</p>

“你们可知六爻?”</p>

摇头。</p>

“八卦呢?”</p>

再度摇头。</p>

明明六爻八卦从很早之前,便已经有过相关的记载,但是它的普及程度,似乎并没有徐福想象中那么高。</p>

他招手将他们叫到跟前来。</p>

“这是以钱币起卦……”徐福低声与他们细细讲解起来。</p>

众人先是一懵,随即看向徐福的目光更为敬仰。徐奉常竟然当真毫无保留地对着他们讲了起来……</p>

徐奉常是何等本事,如今秦国上下都是知晓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他们哪里肯错过,自然是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p>

待到徐福口干舌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p>

徐福坐得双腿发麻,跟前站着的人也都换了好几个姿势了,徐福站起身来,“我要说的便是如此了,从龟甲占卜如何到钱币问卦,你们自己回去还要细细思量,多起卦,多卜筮,自然就娴熟了。”</p>

经验都是累积起来的。</p>

这样正是徐福如今愿意将奉常寺放手的原因,只要他还在奉常寺,那么这些人就难以相信他们自己的卜筮结果,哪怕徐福再不承认,他也的确是能将他们的风头,压得死死的。</p>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徐福在奉常寺一日,这些人隐形之中便会被压制上一日,若徐福一直不挪位置,说不好他们还当真没了出头之日。这样可实在不好,简直违背了老太卜的初衷。</p>

徐福要离开奉常寺,难得的,这些人并非出自奉承巴结之意,而是出于激动之情,无比自然地将徐福送到了奉常寺外,小内侍前来接徐福时,见了他身后的一群人,还不由得怔了怔,不过随即小内侍就得意地笑了起来。</p>

果然不愧是徐奉常!</p>

哪怕要走了,也还是有这么多人尊崇膜拜他呢!</p>

小内侍也同那些人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福。</p>

苏邑看着徐福慢慢走上了马车,心中忍不住轻叹一声,恐怕奉常寺中此后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如徐奉常这样,能轻易令所有人嫉妒,却又能轻易令所有人拜服了吧……</p>

·</p>

徐福回到王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胡亥叫到自己跟前来。</p>

选择赵高与胡亥做个老师,是最合适的选择,但在徐福眼中,却又是最不合适的选择。</p>

胡亥是怎么变成祸害天下的秦二世的?</p>

还不就是因为赵高和李斯聚到他的身边,支持着他搞死了自己的兄长,又搞死自己的父王,最后二人拥着他上位,成为覆灭大秦的秦二世。</p>

徐福心中当然是警惕不已的。</p>

不多时,徐福便听见一串脚步声。</p>

是胡亥跑进来了,他虽然年纪小以及腿儿短,但他身后的宫人还真追不上他,胡亥笑着跑到徐福的腿边,毫不客气地抱着徐福的大腿,蹭了蹭。</p>

因为扶苏如今年纪更长,每日要做的事自然也就更多了,嬴政对他的要求极高,他的自我要求也极高,于是如今胡亥要想缠着扶苏整日,便不是那样容易了。得不到安抚的胡亥,自然就盯上了徐福,每日里与徐福越发亲热起来,让嬴政心头大为不快。</p>

若非对方只是个几岁的豆丁,嬴政早就将他抽一顿,再关在偏殿里,关到心情愉悦了为止。</p>

“今日赵高教了你什么?”徐福不自觉地抬手抚了抚胡亥的头,胡亥很喜欢抱着人蹭,大约就是因为这样,徐福才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p>

“身为秦王的儿子……”</p>

徐福竖起了耳朵。</p>

赵高不会教他身为秦王的儿子,未来就有可能当秦王之类的话吧?</p>

徐福高高提起的心,因为胡亥的下一句话,“咚”的一声摔了下去。</p>